一次宜宾接兵

王军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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昵称:王军旗

插图:网络致谢

季节进入十月份以来，甘肃的天气就少见有过暖阳，每天走出营房迎来的就是风沙裹挟着黄土，迷蒙了训练场的轮廓，加杂着深秋连日小雨或风沙浮尘。

我望着训练场上侧马训练的战友们，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在我愣神之时，浑然不觉连长已悄悄走到我的身旁，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马背上的马鞍，转过身对我说：“军旗，咱们骑兵连的这些马要换新蹄铁了！”他轻抚马背的轻柔动作，酷似平时里抚摸老战友的脊背一样。

那是我在部队的第三个年头。当连长把印着鲜红公章的介绍信交给我时，对我说:“今年八连的接兵工作让你去，切记一定要征收那些能骑马的新兵。”我接过公文将工作交接完毕后，向连长敬了个军礼，便去往宿舍收拾东西。

副班长闫明明正带着几个战士，在操场上给马鞍子系捆带，他愉快的接受了我对他的信任，我们俩互相拥抱下和战士们打过招呼，就准备第二天早上赶去营部征兵办。

我走进马厩在月光下，马鬓泛着微光，空气中弥漫着干草和马汗混合的气息。趁着月光，我看到马厩里那几匹战马，似乎也感知到了离别的味道。我抚摸着陪我参加过两次团部演习的枣红马，它的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每一次蹬踏都仿佛在与大地对话，传递着生命的热烈与不屈‌，它们不断向我打着响鼻，像是在对我说“一路平安。”

此日出发前，炊事班的老杨往我挎包里塞了五个热乎乎的煮鸡蛋，叮嘱我:“军旗，一定要给咱们连队挑几名会骑烈马的好苗子啊！”

我背着行军包，跟随大家走进营部会议室，看到同行的其他战友早已到齐。营参谋长指着墙上的大地图对我们说：“今年的征兵与往年相比提前了一个多月，就是为了让新兵到连队后，能提前进入艰苦的训练。本次征兵的地点选在了宜宾，因为川南的汉子最是血性！”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的开始想象，那片竹海覆盖的土地上，究竟会孕育出怎样的兵源？

“呜——"随着火车汽笛的嘶鸣，绿皮车厢载着我们八名接兵干部驶向西南。在这绿皮车厢的摇晃中，我望着窗外渐变的景色，从黄土高原的苍茫被蜀地的青翠取代。

经过一天两夜的颠簸，当“宜宾站”三个大字映入眼帘时，车站外的雨珠滴打在绿化带竹叶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我的绿军鞋底已经沾满了半个中国的泥土。

出站口，市武装部的同志举着“热烈欢迎接兵干部”的横幅，让我们找到了组织。接待我们的李部长很热情，他拍着我肩膀笑：“小同志，咱们宜宾可是出过赵一曼的英烈之地！到这了就好好转转看看，我们宜宾的小伙子个个都是好样的。”

征兵工作在市征兵办紧张展开。每天清晨，带着应征青年在操场上跑三圈，看着那些青涩的面庞在晨光中逐渐坚毅。三连刘班长发明了“看手识人”法——手掌有厚茧的肯定是农家孩子，脚踝结实的多半常走路。

而我却特别留意，那些在签写报名志愿表时颤抖的手，这些小伙子就像当初的我，一样心怀当兵的愿望，对军营充满向往与迷恋，相信他们会在部队的大熔炉里锤炼成钢。

第二天中午，我在体检室门口拦住个瘦高个青年。他刚从外面跑过来，气喘吁吁，正准备心电感应检查，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半块馒头。“叫什么名字？”，“报告首长，周建军！”小伙子突然立正，馒头渣簌簌落在衣服上。我翻着他的档案：曾在高中篮球队任队长，现待业在家，父亲是名退伍老兵。当问到为什么想当兵时，他眼睛突然一亮：“我爸说今年的征兵是很特别的一个兵种，我很喜欢马早就想当名合格的骑兵，刚刚在和几个朋友，一起打球来迟了首长。”

三天后，我们进行了家访和政审，经过各种考核每个接兵战友，都有了自己的名单。在最终选定新兵换衣服那天，窗外雨后的竹叶上滚动着水珠，给这即将分别的季节独增一份离愁别绪。

我们八个接兵干部围坐成圈，面前摊着八十六份表格。当我的手指停在周建军的档案上时，二连刘连长突然说：“老王，好苗子让给我们防化连吧？”我抓起档案抱在怀里：“不行！连长特意交代要会骑马的！再说了这小子也喜欢马，我们连只招收七名战士就行，剩下的你们挑吧。”二连长也无奈地接受了我的坚持。

返程那天，七名小伙子和七十九名，穿着没有领章帽徽的新兵服装，背着行军包站在月台上，与自己的亲友们做最后的告别，周围匆忙的人群投来羡慕的目光。

这时周建军的父亲穿身褪色的军装，上衣的袖口磨出了毛边，但腰板依然挺得笔直。紧紧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放，他粗糙的手掌让我想起麦田里的稻穗。火车启动，我看见几个新兵把脸贴在车窗上，鼻尖压得发白，却仍固执地望着渐行渐远的故乡和亲人。

当枣红马熟悉的嘶鸣声，再次在营区响起时，已是二天后的黄昏。七名新兵列队站在连部门前，在难得一见的夕阳下，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连长逐个端详着新面孔，突然转身用他宽厚手掌，拍着我肩膀对我说：“军旗，明年的接兵还让你去！”

第二天拂晓前的军号响起，七名新兵在一班长带领下，齐步走向马厩，他们的影子在朝阳中，连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线。

吃过早饭我站在训练场上，闫明明教周建军他们几个系马鞍时，手法与我三年前一模一样。看着周建军已经能熟练地给战马梳鬃，我摸着上衣口袋里那片从宜宾带回的竹叶。

这片承载着长江气息的叶子，正在我的小笔记本里慢慢变干，就像那些从五湖四海汇聚而来的青春，终将在军营的熔炉里淬炼成钢。

夜岗时间到了，我巡视着新兵的第一次站岗。哨位上两个新兵在交谈着各自的心得，我听见远处马厩传来熟悉的嘶鸣。

相信当明天太阳升起时，又会有七匹年轻的“战马”加入我们的队列，马蹄与脚步交织成时代的回响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