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连日天阴,雨雾不断,心情郁闷,胃口变差。自家做的鸡蛋挂面、猪肉丝挂面、鸡蛋面鱼子、蒸玉米、蒸红薯等等,味如嚼蜡;街上小吃摊点的牛肉烩面、羊肉烩面、热干面、小笼包子都激不起食欲。于是便去了一家做馄饨的早餐点,买了一碗馄饨吃了起来。这家的馄饨就放在案板上,皮薄的能看见馅的颜色,猪肉馅鼓鼓的,就像是长翅膀的“小汤圆”。汤是猪骨头汤,外加虾仁和紫菜,还有小麻油,条桌上放有酱油、醋、辣椒、蒜瓣,葱花、香菜飘在汤上像翡翠,咸淡适宜,味道鲜美,这是我久违的馄饨了。吃着吃着,却吃出了对第一次吃馄饨的回忆来。上世纪的1979年,我是人民公社共青团团委的宣传委员。5月4日,公社团委组织青年团员到外省的“革命烈士陵园”接受革命传统教育。大家参观烈士陵园,聆听讲解,接受精神洗礼后,已至中午。由于回去的路程较远,团委决定就在烈士陵园旁边的一个国营饭店吃中午饭。为了不耽误时间,中午饭吃的是馄饨,一人一大碗,每碗二角钱,一钵子葱花自己加。我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包馄饨就在餐厅的一角,一个大紫红色瓦盆装的猪肉馅,盆里放的是几个小铁勺添馅,桌子上放几个大竹簸箕摊馄饨,有六七个妇女带白卫生帽、穿白围裙在那包裹。我们十个人一桌,桌子上放有酱油、醋、蒜瓣和辣椒。碗里热气腾腾的馄饨中漂浮的葱花象点缀的翡翠,清香扑鼻,垂涎欲滴。那是我第一次吃馄饨,既新奇又有味道,以为自己吃下的是人间美味。从那次吃了馄饨以后,我有很长时间没有吃到馄饨了。虽然想吃馄饨但吃不到口。因为,我在偏僻的山乡工作的十多年中,先是公社只有供销社一个餐馆,也就是只炸油条和蒸馍。后来改革开放,公社改乡,乡里才渐渐有私人开餐馆了,但没有做馄饨的。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调到县里工作后,才有了吃馄饨的机会。记得我调到县里工作后吃的第一顿早饭,便是在公共汽车站旁的早摊点买的馄饨吃,五角钱一碗,做馄饨的面比第一次吃的面白。一盆猪肉馅放在一个椅子上,盆里放一双筷子用于挑馅,两个妇女现包现煮。汤也是猪骨头汤,同样备有酱油、醋、辣椒、葱花和香菜。从此,尽管单位有食堂,在外面吃早饭的人很少,但我的早餐还是经常去买馄饨吃,因为那馄饨里有我第一次参观革命烈士陵园,接受革命传统教育的情结,也炖煮着青春信仰的骨血原汤。上世纪末我调往市里工作,馄饨摊点随处可见。原想市里的馄饨肯定比县里好,就去买着吃。开始,每一碗馄饨二元钱,吃了几个地方尝到,虽然是在市里,馄饨的价钱高了许多,但质量却低了。细看那做馄饨的地方,虽然也搅拌有猪肉馅,但加馅是用一根筷子般的棍子,在肉盆里戳一下,再在面皮上抹一抹,说是馄饨实际就是面片。汤虽然是猪骨头汤,但很淡,酱油多,还给有辣椒粉,虽然有葱花和香菜,但葱花发黄,香菜有死叶子,飘在碗中像漂浮物,感觉那鲜香辣味之下,掩藏着的是精明算计与重利轻质的味道。每当看到这样的馄饨就想,这用一根细小的棍子沾点肉沫子的馄饨,与几十年前国营饭店的那铁勺深挖的肉馅,恰如一枚人性的印章,盖在了岁月的深处。上世纪末前后几十年的馄饨摊前虽然热气弥漫,香气扑鼻,但很少当场包裹,铁勺已成绝样,原始味道更无。有的是空有的皮囊,调味品的色味。更让人害怕的,在“金钱至上”的年代,有的做馄饨用的是“案板肉”、“人造肉”。此后我就没有再在大街上吃馄饨了,因为从一碗简单的馄饨中,我似乎窥见了世相:随着人们在某个理论的指引下,一些人“向钱看”深入骨髓,职业道德,基本诚信甚至做人的良心皆被“金钱”买走,连见利忘义都成为馄饨的馅料。进入新时代才有了社会风气的根本好转。传统文化在回归和发扬,正义得到维护和伸张,腐败一直在不停的清查,黑恶势力受到严厉打击,英雄人物和事迹被崇尚,食品安全也有了基本保证,我才开始敢于吃馄饨了。这十多年的馄饨虽然价格也在上涨,从二元涨到了五元钱一碗,但皮薄了,肉鲜了,馅多了,葱花和香菜又有了翡翠般的颜色,安全保障下的调味品种类也丰富了,基本是物有所值了。汤碗见底,几点油星兀自在浅褐色的残汤上浮沉、聚散,仿佛浓缩了四十余年时光的浮沫。我凝视着这个碗,心头翻涌的滋味,远非一碗馄饨所能表达。在社会风气好的时候,馄饨制作就公开,就饱满,就安全,就有味道;在社会风气不好的时候,其制作就隐蔽,就空洞,就无味,就危险。这碗寻常的街头小吃,如一面澄澈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我们走过的路途,社会的风貌,以及深植于人心的那点微光。细想深思,一碗馄饨的沉浮史,实则是一张世道人心的晴雨表。当包裹馄饨的诚信与责任担当的身影在阳光下坦然呈现,那份朴素的鲜美便足以滋养一个时代的味蕾与精神。而当急功近利的“效率”、“金钱”之风吹散了人心,让制作隐藏,让铁勺下岗,让馅料虚浮,纵使汤面上浮着再多的香料与油花,也掩盖不住内里的空洞与害人的算计。那丢失的,不是舌尖上的满足,而是人与人之间那份本应如骨汤般醇厚、如面皮般坦诚的信任与温度。所幸,时代的风向终在拨乱反正,那些语言肤浅,道理荒谬的所谓“理论”被实践检验后不再遵循。这碗五元钱的馄饨,制作公开,皮薄馅实,汤浓味正,从中找回了它应有的分量与尊严。这不仅仅是食材的回归,更是人性的回归,是价值的重塑,是对“德”的遵循和对“诚”的坚守。它让我确信,无论社会如何变迁,经济如何发展,总有一些根本的东西,如同那碗1979年烈士陵园旁的馄饨,不该冷却,不能遗忘。那碗里滚烫的,是青春的理想与信仰的纯粹,它早已超越了食物本身,化作一种精神的坐标,提醒我们勿失来路,不忘初心。一碗馄饨终会消失。但烙印在记忆深处的那份滋味,那份由诚实劳动、真材实料与敬畏之心共同熬煮出的“灵魂原汤”,却永远值得我们珍视与守护。它不仅关乎一碗馄饨的滋味,更关乎一个社会能否在疾驰的列车上,稳稳地捧住那份足以慰藉心灵、照亮前路的、朴素而恒久的“人间烟火气”。让我们在每一次捧起碗盏时,都记得低下头去,细细品味这烟火中的道义,用敬畏之心,去接续、去传递那份未曾磨灭的温热:那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基,也是照亮世道人心的、永不熄灭的炉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