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糕寻味记

蓝色多瑙河

　　年纪大了，脑袋瓜里总会冒出些旧时光的碎片：曾经啃过的罗卜条，曾经和玩伴一起跳橡皮筋，曾经翻烂的小人书，还有那抹挥之不去的、属于杭州香糕的焦香。思绪一牵，就悠悠荡回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

那时物资匮乏，糕点是稀罕物，而我偏嗜这一口。爸爸每次到杭州出差，回程的行囊里总藏着我的期待——一包用糙糙的食品纸裹着的香糕。外层包纸印着墨色的“杭州特产香糕”，边角常被旅途的颠簸磨得毛糙，却丝毫不影响我拆封时的急切。指尖捻开纸包，焦黄的糕块整齐码着，四面都烤得匀净，凑近一闻，是粳米与糖交融的醇厚香气，混着淡淡的烘烤焦香 。掰一块放进嘴里，外层略硬，内里却疏松易碎，咀嚼间甜味慢慢散开，没有花哨的馅料，只有最本真的米香，那是童年最实在的慰藉。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八十年代初，竟也有机会到杭州出差，第一桩事便是寻那熟悉的香糕。仍是相似的纸包，仍是那焦黄油亮的模样，仍是那样印着墨色的“杭州特产香糕”。买上几包带回单位，分给同事们。你一块我一块，清脆的咀嚼声里夹杂着赞叹，有人说“这米香真纯”，有人念“比我们这的江山糕好吃”，但也有人嫌它太干、太朴实。我却是极满足的，在灯下，就着一杯清茶，慢慢地品着一块香糕，仿佛品的不是糕，而是那一段被岁月打磨得光润了的、与爸爸有关的旧日时光。

前几日重游杭州，特意腾出时间寻香糕。西湖区的老街巷踏遍了青石板路，上城区的河坊街铺子问遍了店主，拱墅区的小河直街也转了好几圈，那些精致的新糕点琳琅满目，却始终不见那印着“杭州特产香糕”的纸包。或许是它像许多老物件一样，在物资丰裕的年代里悄悄退场了，就像当年一起分食香糕的同事、总为我捎香糕的爸爸，渐渐淡出了日常。

坐在西湖边的长椅上，风里飘来新茶的清香，我忽然明白，寻不回的或许不只是一块香糕。那纸包里裹着的，是爸爸无言的疼爱，是同事间纯粹的情谊，是旧时光里最朴素的欢喜。这味道早已刻进记忆，比任何精致糕点都更耐嚼，在岁月里慢慢化开，酿成了思愁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