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国庆期间,大宝写湖南特产《语文学法大视野》,和我说到学校里的很多趣事,说她很喜欢她的老师们,语文老师最近在讲史铁生写的《秋天的怀念》,老师讲的很用心,还有点哽咽,他们班级的男生看到老师这样还嘻嘻哈哈笑,大宝说,妈妈,我觉得我们班上的男孩子很不礼貌,我不知道我的老师为什么会眼角湿湿的。我说,哦,你们班上的男生是因为看到老师真情流露所以觉得好笑,他们没有到能体会这篇文章的年纪,而你的老师有了足够的生活阅历,她内心的某处思念被唤醒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和大宝聊了很多,她和我说,老师聊了很多修辞手法,比如文章中的妈妈在史铁生面前说她小时候的事儿,说到跑和踩这些字眼她忽然不说了。对于“跑”和“踩”一类的字眼儿,文章中的妈妈比史铁生还敏感。这是通过平铺直叙的方式,以事例侧面烘托妈妈很关心史铁生,因为只有妈妈很爱她的儿子,才会记得他小时候的事儿,才会在史铁生双腿瘫痪后很在意他的情绪,怕说到她儿子以前能跑能跳的字眼,她的儿子会难受。末了,大宝说,妈妈,我觉得你也很爱我,你也记得我以前是个宝宝的时候发生的事儿,你还每天帮我查作业,帮助我学习,教我很多道理。我说,是啊,那你要好好学习,好好长个子,等你长大了做妈妈了,你也和我一样爱自己的崽崽的。大宝说,好的妈妈。</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史铁生写的《秋天的怀念》是我懵懵懂懂的时候学的,那时候老师要求全文背诵,我和班里的同学们不胜其烦,总觉得枯涩难背。如今,我已过而立之年,自父亲过世以后,我慢慢地慢慢地懂得了语文老师让我们全文背诵的原因,也慢慢地满满地父母藏在心里的爱意。</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父母总是小心翼翼呵护孩子的自尊。史铁生写道,母亲生怕说道“跑”和“踩”一类的字眼,是怕残疾的史铁生听了敏感。我的父亲也是如此,他从来不愿意因为他长的显老成为我被人笑话的谈资。记得初中的时候,我在离家7公里外的镇上读初中,因为通勤不便,我在学校寄宿,一周才回去一次,母亲远在广东务工,父亲在村里种地。我的生日是在中秋节前,那天下了第四节课后,我拿着饭盒和同学们说说笑笑去打饭,走到食堂的栅栏围墙边,父亲压低了声音喊我:“娟崽,来,过来拿菜。”我又惊又喜------惊讶的是父亲在村里打理着几亩土地,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竟然会出现在我的学校;喜的是父亲竟然细心地给我准备了菜。我赶忙跑过去,只见父亲提着一打芝麻月饼,一个保温饭盒。见我走近了,父亲蹲下来,努力地朝栅栏下的空隙间给我递饭盒。我问父亲:“前面没得多远就是侧门了,你怎么不进去呢?和保安说一声就好了。”父亲却说:“没事,我少走几脚路,就在这里看着你吃。”闻言,我接过饭盒,揭开盖,黄黄的板栗排骨汤出现在眼前,我吸了一口气,脱口而出:“喷香!”父亲笑着说:“饭盒有两层,我帮你端着排骨汤,你端着下面一层,下面是饭。”父亲用手接过我递过去的饭盒隔层,伸出手托着,一脸慈爱地看着我。父亲的手掌很大,手指的指节异常粗大,指腹上很多裂开黑色的小细纹,指缝里是常年劳作的泥水痕迹。学校人来人往,我怕同学们说我娇气,却也不好拂他的意,拿起勺子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父亲见我吃的很香,忙说慢点慢点,没人和你抢,吃饭的时候也喝点汤别噎着了。许是平时住校伙食不好,许是那时候正要长个子了,父亲给我盛的饭和汤我一会儿就吃完了。吃完后我问父亲:“开学的时候我换教室了,你去看看么?”父亲忙不迭摆摆手说:“不去了不去了,屋里还有好多事,我做不赢。”说完后他便收拾饭盒,把月饼递给我说:“今天你过生日,爸爸没给你买什么,买了月饼给你吃,这一打月饼有10个,你也给你玩的好的同学分几个,要有来有往,别光吃别人的,不然以后没得朋友。”我点了点头,接过来月饼,这时,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吃完了往教室走,父亲催促我:“崽,快到教室去,莫迟到。”等我到了教室给朋友们分月饼时,同学们都羡慕我有个细心的父亲。我知道,父亲向来大大咧咧,细心记得我的生日,花费很多时间去镇上买来排骨,敲下板栗壳、剥去板栗皮并将它们与排骨炖煮在一起,在交通不便情况下送到学校来,要花费好几个小时的力气,没有疼爱,万不能做到如此。</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父亲走后,我和母亲谈起这个事情,我说我小时候我爸爸很重视我的生日,他那么忙都来学校给我过生日。母亲说:“他是心疼你,我又没在身边,很多小事你也报喜不报忧,他想让你在生日的时候吃几顿好的。”我和母亲说:“他在后门等我吃饭都有时间,却不愿意去我教室看看,那时候我换教室了,成绩也进步了,老师让我坐第二排。”母亲叹了口气说:“你爸爸年轻的时候就掉头发,大家都叫他光脖佬(光头),以前你读二年级的时候,你过生日你爸爸给你送月饼,喊你同学叫你取东西,你同学看到你爸爸比较显老,就说段同学你爷爷来了,你和你爸说他们都以为你爸爸是你爷爷,以后送东西尽量送到保安室,不要送到教室去你不记得啦?你爸晓得你历来要强,他那是怕伤你自尊,出你的丑。”听完这句话,我愣住了,眼泪突然就砸了下来,我终于明白他在我叫他去看看我的教室时为什么那么忙不迭地摆手,他走7公里都有时间却不愿意去看一下离他只有100多米的闺女的教室-----他记得我小时候无意中说过的一句话,哪怕他伤心,也依然选择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一个少年脆弱敏感的自尊;他或许在想,不去教室也好,免得女儿的同学又说段同学的爷爷来了,女儿被同学嘲笑又不能安心学习。父亲的所作所为,直到我二十多岁我才能懂,纷纭的往事在我眼前幻现的很清晰:我想起父亲那慈爱的脸,那双为我托起餐盒的大手,他顶着太阳走来给我送饭,又顶着大太阳回去,来回14公里的路程,回家还要下地干活,父亲该有多累啊!我小时候为什么要说他显老,不让他送东西进教室呢?那时候的我太粗心了,不懂得为父亲着想,甚至都没有问过他有没有吃过午饭,我多么懊悔啊!只是到了这时候,父亲的爱才在我心中渗透得深彻。我突然就明白了,人这辈子能够依靠和想念的,不过是一口饭、一碗汤,还有一个记得你每一年生日,舍得花时间给你给你做饭送饭并捧着汤,耐心等着你吃下去的人。可惜这样的付出,年少的人不会懂,这样的好,却往往要在失去之后,才会被彻骨地想起。</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后来我长大了,我也用我的这段经历劝过几个叛逆的亲戚的孩子,一定要听父母的话,更不要和父母对着干,千万不要说让父母伤心的话,我已经懂了可我已经来不及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父亲未及52岁,在工地意外身故,我们在远在千里之外的海南把他带回来,那时候,我怀着小宝已经8个月有余,我坚持从湖南奔赴海口去见他最后一面。父亲死于意外,他走的匆忙,没有给我留下只言片语。他刚走的那几年,每当我清明节、中元节或者父亲祭日时,我总会回到老家,我多么希望我的父亲还活着。给他烧完纸点上香后,我经常会发呆,有时候坐在门槛边,我会想,小时候父亲总是喊我不要坐门槛石免得受寒,可惜父亲已经不在了;坐在沙发上我会想,以前我们一起在沙发边烤火的,可是父亲已经不在了。这样想的时候,我便心里难受得又不能在家里呆了,又整天整天独自跑到外面去。我走到父亲耕过的地,地里一片荒草,我心里堵得慌,我想,父亲为什么就不在了?我走过父亲挖过的田埂,我想,父亲为什么就不在了?我回家了,看着父亲打过的井,心想,父亲怎么就不在了?我做完菜后,心里想,可惜父亲已经不在了,他不知道我现在很会做菜。我走到哪里,心里都是没头没尾的沉郁和哀怨:父亲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活几年?为什么在他女儿日子马上就要过好的时候突然就走了?莫非他来此世上只是为了吃苦干活和替女儿担忧,却不该看到我的成长分享我的快乐?他匆匆离我去时才只有五十一岁呀!这样想的时候,我突然就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厌恶-----它没让一个女儿成长到了解父亲苦心的时候就匆匆地让她没有了父亲,它也没让一个父亲吃过一包女儿伺候的汤药,没让一个女儿有孝顺父亲的机会!</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直到有一天,我在父亲耕的土地边闲逛,村里的乡邻问我是不是回来给父亲祭饭,她说我父亲是个很愿意帮忙的人,那时候她的家婆突然离世,他丈夫难受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全家没有主张。父亲去告诉她要去哪里扯白布、要准备哪些祭祀的东西,要请哪些人来主持后事。父亲帮忙做了很多事情,她家婆的后事才没有出岔子,办的很体面。我也突然想起,为什么后来父亲在外面打工十几年很少回村,他去世时我怀孕即将临盆,母亲更是伤心的打理不了任何事,还是很多亲朋乡邻来帮忙把父亲的后事办的周全,那是因为父亲在村里做了不少事情,送人玫瑰,手有余香。父亲说的那些话也更加清晰浮现在我脑海里,他说他没读什么书,他也从不和我讲什么大道理,他说的无非那几句---“做人莫小气,你吃别人的东西,你也要分你的东西给别人吃,光吃别人的东西会没有朋友。”“见了长辈要喊人,不要没有家教。”“村里别人家有了白事不要等别人来请,自己走起去帮忙。”“人来世上一世,总要做些让身边的人得益的事,哪怕这个人死掉了别个也记得他,那这个人就没白来世上一遭。”</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人说时间能抚平一切,可我知道,有些缺口,一辈子努力也填不上。父亲在的时候,我以为他总会挡在我身前,会永远伟岸,永远比我高。如今发现,这个“永远”,其实脆弱的很。他不再伟岸,也不再和我说任何话,每年清明节我都会给他的坟头扶土培土,哪怕培土后,他的坟头,还不到我的腰高。</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又是一年秋风起,如果秋风能捎口信,我想告诉他,我很想他,我也成为了他想要我成为的样子,他如果还在的话,也一定会很高兴-----我不在羞涩躲在他身后扭捏不喊人,现在我遇到村里的长辈都会主动喊,他们都说华南教了个好闺女;他口中的懒闺女,最不喜欢拿锄头的女儿现在回家经常会拿上锄头锄地,会拿上笨重的弯刀去他的坟头上砍掉长出来的小树苗;他觉得以前担不起事情的闺女,现在也会在村里有需要的时候捐款修路,学着和他一样照顾着他残疾的弟弟;他口中不喜欢下地干活的闺女,现在成为了一个对土地有着深厚感情的人,因为土地曾无数次在他的手里播种和收获过,土地成为他的一部分,更因为土地里,埋着亲手把饭喂进他闺女嘴里的人。</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