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站在甲板上，海风把帆吹得鼓胀，像极了小时候在加纳村口那面飘扬的旧旗子。那时她总爱赤着脚在沙滩上跑，头发扎成小辫，阳光一照，黑得发亮。人们叫她“369”，不是名字，是她卖鱼时记账的编号，可谁都知道，她比镇上谁都活得有声有色。</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在城里一间老茶馆看见一幅字，墨色浓重，笔锋如刀刻进纸里。那字写着“仁义忠孝家风远，修身为德世泽长”，我盯着看了好久。我想起369从不识字，却总把秤杆端得平，多一钱少一钱都退给人家。她说：“心正，秤就正。”那刻，我觉得她比那些会写大字的人更懂“德”字怎么写。</p> <p class="ql-block">她嫁过人，男人酗酒跑了，她一个人守着小摊，供弟弟上学。有人背后说她命苦，她却笑：“苦？我天天晒太阳，鱼新鲜，钱落袋，哪天不是好日子？”她说话像海浪打岸，干脆利落。我常想，要是把她的日子写成字，一定不是工整小楷，而是那种笔力遒劲、带点野气的行书，墨都透纸背。</p> <p class="ql-block">有一年暴雨，码头淹了，她把所有鱼货让给老弱，自己蹲在屋檐下啃冷馒头。我递伞过去，她抬头看天，说：“上善若水，水往低处流，人才往高处走。”我愣住，不知她从哪听来这话，可她说得自然，像说“今天鱼涨价了”一样平常。那一刻，雨里仿佛浮着光。</p> <p class="ql-block">镇上小学请人写校训，最后选了“崇德尚贤”四个字，挂在礼堂正中。我远远瞧着，却觉得那字虽好，少了点烟火气。我更记得369蹲在摊前，一边刮鱼鳞一边教孩子算术：“三六十八，九加一十，记住了，以后别被人骗！”那声音，比任何书法都更像“贤”的注解。</p> <p class="ql-block">如今她老了，搬去城郊，小院里种菜养鸡。我去看过她，墙上贴着孙子写的“和”字，歪歪扭扭。她笑着说：“天和地和人和家和，我这一辈子，不就图个‘和’字？”她泡茶给我，手粗糙，动作却稳。茶烟袅袅，像她的人生——没那么多规矩，却自有一股韧劲，把苦日子过出了回甘。</p>
<p class="ql-block">我常想，369从没拿过毛笔，可她活成了一幅字：不讲究章法，却字字有力，行行带风。</p> <p class="ql-block">2025年加纳经济开发区考察工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