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椒炒鸭：一锅烟火，半生记忆

田园牧歌

青椒炒鸭：一锅烟火，半生记忆

前些日子，微信视频里瞥见旁人做青椒鸭，心头忽地一颤，像被什么柔软之物轻轻撞了下。那画面竟成了把钥匙，倏地撬开记忆深处的门——童年乡下灶台上，那一锅青椒炒鸭的模样瞬间翻涌，香气似能穿透时光，直往鼻尖钻，惹得口舌生津。

那时总在春水尚寒时，看田里刚插的秧苗，抽出三四片嫩得能掐出水的叶。清晨的水面浮着薄纱似的雾，一群黄茸茸的小鸭在水里扑腾，时而低头啄食水草，时而仰着脖子“嘎嘎”叫，声音脆生生的，憨态把晨光都揉软了。日子就裹着这叫声慢慢走，等稻谷抽穗扬花，地头的二荆条绿得发亮，当初的雏鸭也长到三斤上下，便到了吃青椒炒鸭的时节。

土灶里的柴火燃得通红，铁锅烧得冒起细烟，嫩鸭斩成小块，二荆条切得匀匀的，掌勺人挥着大铲猛火快炒，香气顺着烟飘出半条村巷。三十年前的滋味，好像就藏在隔壁人家的炊烟里，风一吹，就漫进了回忆里，从未散去。

今日下班，特意绕去菜市，挑了一斤鲜花椒，粒粒饱满，泛着青翠的油光，凑过去闻一口，满是山野的鲜气，错不了。老娘上午精挑细选的土鸭，还带着点泥土的腥气，黄中带绿的二荆条，透着新鲜。鸭肉洗净剁成小块，撒上胡椒、白酒和盐，细细揉捏，让调料裹住每一丝肌理，静置着去腥。生姜切丝，蒜瓣切片，二荆条切圈，洋葱切丁，一一摆好在瓷盘里，就等灶火燃起。

点燃灶火，铁锅烧得滚烫，菜籽油顺着锅沿慢慢滑入，油面平静得能看清纹路，青烟还没冒起，却已懂火候正好。挤干水的鸭肉“哗啦”一声倒入锅中，油花立刻“滋啦”炸响，肉块在热浪里迅速蜷缩、变色，腥气裹着水汽往上冒，又被烈火狠狠逼退。我执着铲慢慢翻动，不疾不徐，看鸭肉在锅里翻滚、跳跃，油脂渐渐析出，表皮煎得微焦，泛出金黄的底色，油花也从浑浊慢慢变清亮，噼啪声里满是烟火气。

这时便该下佐料了，姜丝、蒜片、一小块麻辣火锅底料，再抓一把新鲜花椒，尽数丢进锅里，与鸭肉一同翻炒。佐料遇热的瞬间，香气轰然迸发——辛辣里裹着暖意，麻香像山间的风，一下就漫满了锅，裹住每一块鸭肉，似给它们披上了层无形的香袍。

再炒片刻，锅底的油光透亮，鸭香彻底压过了腥膻，霸道地占满整个厨房。那碗翠绿的二荆条圈和紫白色的洋葱丁再也等不及，一起倾入锅中，椒圈在金黄的鸭块间翻滚，辣意慢慢绽开来，却不张扬，反倒透出股清新的山野气，中和了鸭肉的厚重。

淋一圈白酒，火苗“轰”地窜起半尺高，蓝焰轻轻舔过锅沿，把鸭香、椒香、麻香尽数点燃、融合——这哪里是炒菜，分明是火焰对味道的加冕，是烟火人间里最炽烈、最实在的仪式。

忍不住夹一块尝鲜，辣味层层渗入肌理，独特的麻香突然冲口而出，像山风掠过舌尖，麻、辣、鲜、香，一层接一层往味蕾里钻，浑身的疲惫都被这滋味冲散，通体舒畅。

起锅前，淋一小勺生抽，撒点鸡精，热气一蒸，酱香又添了一笔余韵。盛入钢盆，端上桌时，窗外的夜色已浓，远处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着屋檐下一缕还没散的炊烟，暖得人心尖发颤。

这一锅青椒炒鸭，哪里只是味蕾与旧味的重逢。分明是把三十多年前的春光、水面的鸭群、田里的稻花、山间的椒香，都一并烩进了此刻的烟火里，一口下去，全是岁月的暖。

原来有些味道，从不是消失了，只是静静候在记忆深处。等一锅热油，一声爆炒，它便轰然归来，带着时光的温度，热气腾腾地，撞进你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