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家岩村记：——停泊在秦巴山坳的巨轮

吴民

　　晨雾初散时，从高处俯瞰禅家岩村，宛如一艘青石为骨、绿林为帆的巨轮，正从河坝里聚居点拨开群山的浪涛向东徐行，三岔垭是微微翘起的船首，模糊的视线里，航行的尽头几座小山包恍如正在下船的商城大亨。中有一河如银练劈开南北，水声淙淙似龙骨低吟，载着世代炊烟驶向云海尽头。这便是秦巴腹地藏着的“船村”——不靠江海，却以山为岸，以壑为湾，稳稳泊在禅家岩镇的臂弯里。

河为界，路为弦

那分隔南北的河，村人唤作“分水弦”。春时夹岸油菜花碎金铺地，秋日苦荞垂雪，倒映着现代俊厦的吊脚楼。河上无桥，只几块磨得温润的踏石，任农人背着背篓往返，背篓吱呀声惊起白鹭，振翅时抖落的水珠跌进深潭，漾开一轴流动的《溪山行旅图》。

路倒是极畅达的。新修的水泥路如咖灰缎紧缠山腰，早班巴士驮着身负山货的乡民去县城赶集，黄昏又载回一车车笑骂声。昔年“岩房坝里爬天梯，火石子上踩云头”的险径已成故事，如今货车能直抵田间，将山货送往山外的世界。

　　三色丰年：土地馈赠的诗行

“三岔垭的土豆院子里的烟，张家坪的柿子红满天”——这谚语是刻在村碑上的田亩志。

土豆垄上生碧玉：

三岔垭的红沙土壤最宜土豆，春日垄沟覆新绿，秋收时锄头翻出浑圆金果，农妇蹲坐地头刮泥，指甲缝里嵌着土腥与丰饶。

烟叶摇碎日光金：

分水河畔院子里的院落多晒烟架，阔叶串成黄翡帘幕，风过时沙沙如数铜钱。老汉倚门卷旱烟，烟锅明灭间，絮叨着今年烟叶价又涨了三五毛。

柿林燃遍北山霞：

最灼目的是张家坪柿林！霜降后千树悬灯，顽童举竹竿捅向枝头，熟透的果实“噗嗤”坠入草筐，溅出蜜浆甜香。外乡客沿山路盘旋而上，总被这燎原的艳红惊得刹住车，镜头框不尽半坡烂漫。

三地特产，一村风华。土豆的敦厚、烟叶的韧劲、柿子的绚烂，交织成禅家岩村的村魂。它们从农谚中走来，历经风雨，却愈发鲜活——因为土地有情，人心有根。在这山水间，每一粒种子都承载着千年农耕的回响，每一季丰收都是对生活的深情告白。

岩骨羌魂：石缝里的千年脉动

三岔垭尽头的岩壁残存的老虎洞，藤蔓掩着模糊彩绘。老人说这是羌人傩戏面具，眉目狞厉如守护山灵。近年镇政府重视羌族文化元素的挖掘，在河坝里村民聚居点重修了羌雕与非遗集市，岩下常闻羊皮鼓声。

　　

最妙是羌绣娘王小琴的传习班——竹棚里绷着白绢，银针引彩线游走，蝶穿牡丹、云纹火镰在指尖复活。绣娘们低哼古调：“十指春风缝日月，一针一线绣河山……”丝线连缀起断代的记忆，让岩缝里的羌魂有了温度。

　　火塘夜话：豪肠热魄酿春风

山村的夜是围着火塘烹煮的。外客踏进任何一家院门，必被拽上竹凳。陶碗斟满包谷酒，腊肉吊锅咕嘟冒油星。主家拍着大腿笑嚷：“莫学城里人假客气！来，我先敬您一杯！”

醉眼迷离时，听白须老翁讲奇谭：说后山天坑通着龙宫，早年祈雨掷三牲，潭底竟浮起龙鳞；又说某年山洪暴发，“巨轮”村形竟托起全寨免于灭顶……真幻交织的传说就着酒吞咽下肚，暖了异乡人的脾胃。

永动的航程

你立于高岗回望。见炊烟起处，“巨轮”正载着土豆的憨实、烟叶的醇厚、柿子的炽烈，载着傩戏的粗犷鼓点与绣线的细密柔情，在秦巴山深处继续它的永恒航行。分水河是它劈开的航迹，而生活于此的人们——那些以豪爽为桨、以坚韧为帆的禅家岩子孙，才是这艘山岳之舟不息的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