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故乡是枕边未干的一抹泪痕,是舌尖尚未退去的淡淡余味,是深夜里一声声悠长的叹息。它像扎在心底的一根刺,不动时隐隐作痛,轻轻一碰,便渗出血色的相思。</p> <p class="ql-block"> 清晨的老村庄,总裹着一层薄雾。弯弯曲曲的泥土路面上的裂痕是岁月爬过的皱纹,沟畔的野草郁郁葱葱,绣出了一道潮湿的绿色絮语。烟囱里悠悠飘来一缕缕燃烧草桔杆的味儿,恍惚间像是母亲的炊烟在召唤。背着书包出门时,母亲用粗糙如树皮的手,往我衣兜里塞一把晒干的红薯干,说:“念书,饿了嚼几根垫垫肚子。”如今我品尝着美酒佳肴,心里却想念她掌心糙砺的温度。</p> <p class="ql-block"> 老屋周围的老榆树总是沉默。枝桠上飘着褪色的树叶。树根处盘着遒劲的根须,像父亲额头上的皱纹,儿时我曾不只一次的抚摸,如今成了那断最艰难的回忆。树下拴着的黄狗早已不在了,唯有蚂蚁在树皮褶皱中搬运着时光的碎屑,年复一年,把记忆堆成一座小小的坟。</p> <p class="ql-block"> 屋后那片池塘呢,水清澈见底。荷花在水中晃动着她优美的影子,总招惹起我许多许多幻想。芦苇丛中扑棱棱惊飞的小鸟让我开心得欢呼雀跃。夕阳西下,水波荡开,碎成一片一片细小的银鳞。父亲教我采莲藕,他的满脸沾着泥巴,脊背弯成一张弓。我学着他的样子用小脚翻动黑黝黝的淤泥,却总被河水里穿梭的鱼虾吓得惊叫。而今河面被野浮萍覆盖,绿如冰冷的镜子,再也照不见童年的倒影。</p> <p class="ql-block"> 夜晚的思念让人心痛。窗外的高楼窗户映射的灯光割裂黑暗,我却总错觉听见田埂上的蛙鸣。蟋蟀在墙缝中低吟,恍惚与旧时茅檐下的虫儿合唱一首童年的歌谣。衣柜深处压着那双棉布鞋,是母亲留给我的,细密的针脚宛如她絮叨的叮咛。鞋底沾着故乡的泥土,干涸成褐色的痂——那是离别的伤口,无论经过多少年,依然不肯愈合。</p><p class="ql-block"> 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棂,吻过我的额头。我的思绪同月边薄云漫漫地散开。我的梦又回到了夏夜的茅草屋:木床上铺着母亲亲手编制的芦苇席,躺上去摇着蒲扇,摇落了几行泪水,母亲的故事在萤火虫的光点里明明灭灭。醒来时枕边浸透一股股凉意,这时候我才知道,即使在梦里我也都找不到了归途。</p><p class="ql-block"> 故乡已成地图上褪色的标记,而我成了一粒随风飘散的蒲公英的种子,飘远了,在另一角落里落地生根,却把最深的那条根,永远扎在了回不去的土壤里。</p><p class="ql-block"> 黄凯写于二0二五年十月十四日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