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题  记:</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18px;">       贞观年间,唐太宗李世民在西安观音禅寺为长孙皇后亲手栽种一棵银杏树,历经一千四百多年依然枝繁叶茂,诉说一段帝王与皇后的深情往事。这棵树不仅是历史的见证,更是夫妻之爱的象征。</b></p>  <p class="ql-block"><b>  我来到观音禅寺时,已是黄昏。游人散尽了,深秋的寂寥满满地溢了出来,将这方小小的庭院衬得格外空旷。就在这一片苍茫的暮色中,我看见了它——那棵一千四百岁的银杏。那一片片扇形的叶子,如时光的信笺,轻轻飘落在青石阶上,簌簌作响,仿佛低语着千年前的旧事。</b></p>  <p class="ql-block"><b>  它实在是太大了,大得像一座褐色的山,沉沉地坐落在天地之间。枝干虬龙般地向着四面八方伸张,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广袤的穹顶。夕阳从西边斜斜地照过来,给那万千的、小扇儿似的叶子都镀上了一层碎金。风是极轻的,然而每过一阵,总有无数的叶,挣脱了枝的牵绊,簌簌地、旋舞着落下来。那是一场无声的、金黄色的雨,庄严而又温柔。地上早已铺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是一种绵软的、近乎虚无的声响。这树是静默的,可这满地的灿烂,又仿佛是一种更盛大、更沉静的告白。</b></p>  <p class="ql-block"><b>  我走近古树,伸手抚摸那龟裂的树皮。那触感是粗砺的,带着一种岁月的、石头般的坚硬与冰凉。我的指尖仿佛触到的不是木头,而是一本用密码写就的、无字的史书。我将耳朵贴上去,屏息静听。林间的风声,远处隐约的市声,都退远了;我仿佛听见了一种极深极沉的搏动,从树心的最深处,一声一声,缓慢而有力地传来。那不只是树的心跳,那是一个王朝的心跳,一声一声,穿过漫长的时光隧道,直抵我的耳鼓。</b></p>  <p class="ql-block"><b>  我的神思有些恍惚起来。眼前的景象渐渐淡去,另一幅画面,却在我心里清晰地浮现出来——</b></p><p class="ql-block"><b>      那该是一个怎样的春日呢?定然也是草木萌发的时节。年轻的李世民,还不是后来那个威加海内的天可汗,他或许刚刚失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在这里掘开湿润的泥土。他的动作一定是缓慢的,带着一种帝王的、却更是寻常丈夫的郑重。他将那株柔弱的树苗植入土中,就如同将他那无处寄放的、浩大的哀思,一同埋进了这片土地。他浇下的不是水,是眼泪;他许下的不是愿,是一个用生命长度来衡量的诺言。从此,这棵树,便不再只是一棵树了。它成了一个年轻的帝王,对他早逝的皇后,那说不尽、道不完的千言万语。</b></p>  <p class="ql-block"><b>  一千四百年。</b></p><p class="ql-block"><b>      这期间,多少宫阙成了土,多少英雄化作了烟。长安的月色,冷了又暖;渭水的波涛,涨了又落。只有它,还站在这里,将一切的繁华与寂寥,一切的喧嚣与沉默,都看在眼里,收进它那一圈一圈的年轮里。它不言不语,它只是静静的生长,用枝干铭记雨露风霜,用落叶诉说春去秋来。那一段被史书简化成寥寥数行的深情,却被它用一千四百个春秋,反复地、具体地、枝枝叶叶地演绎出来。</b></p>  <p class="ql-block"><b>  天色终于完全暗了下去。月华如水,静静地流淌下来。此时的银杏,褪去了白日里金碧辉煌的盛装,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出一种素朴的、苍然的黛色。它更像一个巨大的、沉思的魂灵了。</b></p>  <p class="ql-block"><b>  我悄悄地转身离去,不敢再回头。走到院门时,一阵夜风忽起,我听见身后传来那熟悉的、簌簌的声响。那不再是叶落的声音,那是一个古老的誓言,在时间深处,一声轻轻的、回音不绝的叹息。</b></p>  <p class="ql-block"><b>撰   稿:  行者老夏</b></p><p class="ql-block"><b>时   间:  乙巳年八月廿四</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