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贾宝玉的叛逆性格特征及其形成原因

南轩客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红楼梦》是我国古典小说中的一部优秀文学巨著,作者曹雪芹在这件艺术珍品中塑造了众多情感丰富、性格复杂的人物,贾宝玉就是作者着力最多,寄托也最深的人物之一。 当然,对于贾宝玉这一艺术形象,行家里手已经从各自的学识、视域、艺术修养予以评述,笔者仅就“贾宝玉的叛逆性格特征及其形成原因”这一问题做点粗浅的讨论。</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贾宝玉的叛逆性格特征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红楼梦》的第三回《贾雨村夤缘复旧职 林黛玉抛父进京都》中有两首《西江月》: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15px;"><i>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梁:莫效此儿形状!</i></b></p><p class="ql-block">读者在读了这两首《西江月》后,会判断出这是写贾宝玉的,并据此认定了宝玉是一个不求上进,只爱脂粉的孽根祸胎。其实不然,这两首《西江月》是从封建道统的角度出发,所反映的是封建大家庭盼宝玉中举,走正途,光宗耀祖并承继他们的家业、事业的“良苦用心”。而作者正是借《西江月》寓褒于贬,以概括宝玉身上最突出的闪亮点——叛逆性格。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词中说他:“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其实就是说他不肯“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不愿走封建家长为他规定的读书应举,结交官场,遵从礼法,经邦济世的人生道路,而是鄙视功名利禄,厌闻“仕途经济”的学问。他甚至认为那些和朱理学之类的儒家著述,“都是前人无故生事”是“杜撰”出来的。至于八股时文更是:“后人饵名钓禄之阶”,是“诓功名混饭吃的”。他把封建统治者奉若神明的儒家道学批评的一文不值。基于此种想法,他“杂学旁搜”,宁肯去读《西厢记》《杜丹亭》这类被封建卫道者视为邪书的“小说淫词”,也不去读《四书》、讲八股、听“仕途经济”的“混帐话”。不仅如此,在红楼梦第三十二回中,史湘云劝他:“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宝玉听了十分逆耳,忙说:“姑娘请别的妹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的经济学问。”这些,都突出的表现出其叛逆性格的一面:对读书上进、为官做宦的世俗界所谓“正道”,有着强烈的憎恶和轻蔑。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贾玉玉的叛逆精神不仅表现在他坚决不肯走封建主义人生道路,还表现在他对“男尊女卑”的封建传统观念大胆地提出了挑战。当然,在他的性格当中,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对于世俗男性的憎恶轻蔑以及与之相反的对于女孩子的特殊亲爱和尊重。在第二回中,他发表了自己离经叛道的独到见解:“原来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为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得浊臭逼人。”后来随着宝玉逐渐长大,他的思想也日趋成熟,他又发现“女儿”也是不断变化的,所以又有女儿由出嫁前的“无价宝珠”到出嫁以后变成“死珠”再最后竟变成“鱼眼睛”的看法。这表明,他在成长中逐渐认识到在封建社会中受压迫最深的就是女孩。因此,他在行动上才表现出了对女儿不同一般的温柔体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再有,贾宝玉极其轻视尊卑有序、贵贱有别的封建等级制度。贾环既是他弟弟,又是庶出,“他家规矩,凡做兄弟的都怕哥哥”, “须要为子弟之表率”,但宝玉却是“不要人怕我”,所以贾环他们并不甚怕他,甚至得寸进尺还想割害死他和凤姐。即使被贾环有意用滚烫的蜡油烫伤,他还在为贾环打掩护。他还对仆人没有主奴界限,直接破坏封建秩序。对茗烟“没有没下,大家乱玩一阵,”“撕扇子千金一笑”使晴雯转恼为笑;金钏受辱身死,宝玉念念不忘,不顾给凤姐过生日这等大事,偷偷跑到郊外冷清之处洒泪祭奠。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还有,就连宝玉追求的爱情婚姻也是建立在这种反叛思想的基础上的。他早已将追求婚姻自主和个性解放的思想昭然明世,他在梦中叫骂“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金玉良缘’?我偏说‘木石姻缘’”。甚至拉着袭人的手把对黛玉的满腔情都倾诉了出来。虽然,他的思想还是有一点狭碍的。例如,他不敢与封建制度彻底的决裂;他从来不敢和封建家长正面发生冲突,对抗比较消极;还有当他苦于找不到思想出路时,就产生了想死,想“化烟化灰”的虚无空幻的思想。但是,就这些反叛的个性而言,贾宝玉这个形象已经初步体现了民主平等思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么,贾宝玉的叛逆性格是如何形成的呢?</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贾宝玉的叛逆性格的形成原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任何事物产生、发展、定型都是原因的,贾宝玉叛逆性格的形成也是如此。笔者认为以下两个方面的原因是不能忽视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大家庭中各色人等与贾宝玉之间的关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作为荣国府嫡派子孙,贾宝玉出身不凡,又聪明灵秀,是贾氏家族寄予重望的继承人。但他的思想性格却促使他背叛了他的家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说充分描写造成他的性格的生活环境和他的具体境遇的各方面特点,深刻揭示了他性格成长的主客观原因。一方面,以男子为中心的贵族社会是那样虚伪、丑恶和腐朽无能,使他因自己生为男子而感到终身遗憾;另一方面,少女们的纯洁美好又使他觉得只有和她们在一起才称心惬意。他也曾被送到家塾去读四书、五经,但家塾的内容和风气是那样的腐朽败坏,那些循着这个教育路线培养的老少爷们是那样的庸陋可憎,他对于封建教育的一套,在感情上就格格不入。他很少接触做官的父亲,畏之如虎,敬而远之。家长从小把他交给一群奶娘丫鬟。那些围绕着他,各以一颗纯真的心对待他的丫鬟,才是他的启蒙老师。丫鬟们的深挚纯洁、自由不羁的品格感染着他,她们由于社会地位所遭到的种种不幸也启发着他。在贾宝玉的直感生活里,她们和那些以世俗男性为主的居于中心统治地位的势力,在每一点上都形成鲜明的对照:聪明和愚蠢,纯真和腐朽,洁净和污浊,天真和虚伪,善良和邪恶,美好和丑陋。贾宝玉在这样的环境里,逐渐形成自己思想感情的爱憎倾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此外,大观园中丫鬟的遭遇也影响着他,使他领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他对女孩子们一般是温存和顺的,但在初期有时也暴露出一些暴戾作风,撵茜雪,踢袭人,训晴雯等的事所遭到的父亲的毒打,经历了这一系列事件之后,他不但永远抛弃了打骂丫鬟的行为,也使他的叛逆思想大为加强,认识更加深刻。从此他对被压迫、被糟践的女孩子的同情体贴之心,更为深切周到、无微不至;而且在对女性的社会地位和命运认识加深的基础上,进而对她们不同的思想性格的实质有了理解,从而在态度上有了分明的取舍,如对于林黛玉和薛宝钗、史湘云,对于晴雯和袭人、麝月,心里有了亲疏的区分。以这种思想认识为基础,才有“诉肺腑”的情节,他对林黛玉的爱情从此成熟巩固,生死不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王夫人发动的抄检大观园,逼死晴雯,撵走芳官、四儿、司棋,大观园最终转入冷落凄凉之境。这主要是,封建势力要摧毁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关系,扫荡一切违背礼教、妨碍贾宝玉走上封建正路的因素。可是贾宝玉目击晴雯等的悲剧和大观园的劫难之后,抛掉对封建势力的幻想,他用血泪写成的《芙蓉女儿诔》,无异于一篇叛逆到底的宣言书。</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来自性别与心灵深处的自卑情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贾宝玉叛逆性格的形成和他自身的自卑情结有一定的关联,只是这种自卑情结有其特殊性,主要表现在他对女性异乎寻常的仰慕上,或可称为一种性别的自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宝玉身边有着许多聪明美丽的女性,相比起来,他所接触的男性大多是恶趣而低能的,薛蟠、贾琏、贾珍、贾瑞等莫不如此。在宝玉看来,这些女性至少在以下几个方面比男性更具优势:首先,情感世界更为丰富诚挚,所以在小说第五十八回中,当宝玉一听说藕官烧纸祭奠药官是出于“情分”,就“不觉又喜又悲,又称奇道绝”,而根本意识不到事情本身的荒谬性。其次,智慧上更胜一筹,第二十二回,宝玉心有所悟,写下一偈,不料却被钗、黛二人所难倒,黛玉笑他:“连我们两人所知所能的,你还不知不能呢,还去参什么禅呢!”宝玉不仅未加分辩,反而自思道:“原来他们比我的知觉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寻苦恼。”这是甘愿承认在智慧上不如女性。另外,宝玉自己是个没主意的人,凡事都要与人商量,主意都由别人出,而拿主意的无一例外都是他身边的女性,晚间吃酒吃什么要与袭人商议,给妙玉回个贴不知回什么字样,先要问宝钗,后又问黛玉,最终还是路遇岫烟给他拿了主意(第六十三回),这是在办事能力上对女性的认可。最后,于文学造诣上,这些女性也是不可逾越的坐标。宝玉其实并不缺乏诗才捷思,贾代儒的印象、贾政的试才、第二十八回中对酒令及七十八回中《姽嫿词》的一气呵成,均足以说明这一点。但只要有日常相伴的女性在场,便无论是元春谕命题咏,还是日常的诗会,他都明显地落在下风,乃至不得不求助于钗、黛。这种现象只能解释为他业已形成的性别自卑感所导致的心理暗示的结果(自卑心理一旦形成,无疑会抑制灵感的产生)。在同性面前,他可以正常甚至超常发挥,可一旦与异性较技就只能表现得如同“蠢物”一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这种心理机制的作用下,那些带有女性化倾向的男性也为宝玉所欣赏,并乐于结交,(可以说的上是同性恋了)。比如秦钟,宝玉初见他时,“心中便若有所失,痴了半日”,乃自思道:“天下竟有这等的人物!如今看了,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恨我为什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要也生在寒儒薄宦的家里,早得和他交接,也不枉生了一世……”而秦钟的举止行为便带有明显的女性化倾向,书中介绍其出场情形是:“(贾蓉)果然带了个后生来,比宝玉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更在宝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些女儿之态,腼腆含糊的向凤姐请安问好……” 。而素为宝玉所仰慕的北静王也是个“面如美玉”的“秀丽人物”,小说前面还专门提到这位北静郡王“年未弱冠,生得美秀异常”,此类人物均对立于“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的贾雨村型的人物,而后者是宝玉极不愿与之来往的。另外,同为宝玉、秦钟相知的柳湘莲,“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身份的人,都误认作优伶一类”,虽实为“冷郎君”,但于外表上则带有较为明显的女性化倾向,否则薛蟠也不至“错会了意”。唱小旦的蒋玉函自不必说,他给宝玉的观感是“妩媚温柔”(第二十八回),其赠与宝玉之物是茜香国女国王贡的一条大红汗巾子,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而此物的原主人便是北静王。这些人物给人的第一印象无疑是阴柔之美而非阳刚之气,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宝玉绝非同性恋者,他与这些人之间自始至终也没有任何过于亲密的行为。宝玉乐于同秦钟之类的人物交往,是因为他们与自己熟悉的性别类似而绝非是将他们视作性欲对象,这与晚明以来的恶劣男风不可混为一谈。而且,宝玉在秦钟面前所表现的自卑实际上是羡慕他更女性化的体态举止,在他的内心是强烈希望自己能够具备这一点的。</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宝玉身边的这些女性和女性化的男性是他产生自卑的对象,而他们又几乎无一例外地给予了他特出的关爱与友谊,这使得宝玉在获得心理满足的同时也产生了对这些人“回报式”的亲近感。明乎此,贾宝玉那人所共知的“名言”:“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以及“最喜在内帏厮混”等等“出轨”的行为习惯便不难理解了。而这种亲近又进一步强化了宝玉对女性情感世界的理解与接纳程度。如第六十二回,香菱与豆官戏耍弄污了裙子,并为此懊恼,宝玉得知此裙乃宝琴所赠,“跌脚叹道:‘若你们家,一日遭塌这么一件,也不值什么。只是头一件,既系琴姑娘带来的,你和宝姐姐每人才一件,他的尚好,你的先弄坏了,岂不辜负他的心?’”此是设身处地地为宝琴着想。宝玉接着又道:“二则,姨妈老人家的嘴碎,饶这么着,我还听见常说你们不知过日子,只会遭塌东西,不知惜福。这叫姨妈看见了,又说个不清!” 这又是设身处地地为香菱着想,如此周全的思虑不难想见这位宝二爷已经全身心地融入到自己身边的女性世界之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另外,这般的亲切程度也导致宝玉对身边的女性产生很强的依赖感,这种依赖感几乎使他经不起任何的挫折与打击,甚至于一些生活的小磨擦。第二十二回,湘云因为直言一个小旦像黛玉,发生一些不愉快,宝玉两边调停却两面受气,回来后闷闷的,袭人解劝道:“大家随和儿,你也随点和儿不好?”宝玉却道:“什么‘大家彼此’?——他们有‘大家彼此’我只是赤条条无牵挂的!”宝玉开始体验到一种孤独感,其实也是一种被遗弃感,直接原因即在于他与身边这些女性所建立起的依赖关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宝玉性别自卑的对象主要是身边美丽而聪明的女性,而非一切的异性,至于尚不谙人事的小丫头和那些老嬷嬷是不在此类的,宝玉曾不止一次地表现出对小丫头们的粗暴(见第八回戴斗笠、第七十回的放风筝及误踹袭人一脚等情节)和对老嬷嬷的厌恶,原因在于前者年龄太小还无法进入他的女性视野,后者在他心目中则早已男性化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鲁迅先生论及《红楼梦》的价值时说:“其要点在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讳饰”,“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此论主要着眼于《红楼梦》人物塑造对中国传统小说脸谱化倾向的突破,而贾宝玉作为核心人物之一,其叛逆性格的圆雕型塑造正足以说明《红楼梦》在中国古代小说中叹为观止,也是中国小说难以逾越的丰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