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桥瓮秋暝录

必有一禅

必有一禅/3973382

晨光初破时，乘地铁五号线往七桥瓮站，恍若踏入时空隧道。杜牧“银烛秋光冷画屏”的句子无端浮上心头，虽则眼前是锃亮车厢，心中却已泛起六朝烟水。出站东行，秋风拂过红花路，梧桐叶簌簌作响，如远古的絮语。不过数百步，湿地公园西门悄然现于道左，门内垂柳如烟，竟真应了韦应物“杨柳散和风，青山澹吾虑”的意境。

踏入园门，一座古桥蓦然横陈水上。青石桥身披着六百六十五载风霜，拱券如月倒映碧波。这便是七桥瓮了——中国独一份以“瓮”为名的古桥。明代正统五年的工匠们，定是怀着“长虹饮碧落”的豪情，将整块巨石垒成这般气象。微微隆起的石板桥路、桥栏上的云纹，恰似白居易“乱花渐欲迷人眼”的余韵，让人想见当年车马络绎的盛景。

倚栏细观，桥墩作梭船之形，分水石上十二只趴蝮逆流昂首，龙鳞在秋阳下泛着青灰光泽。桥拱两翼三十二只螭首威仪凛凛，兽眸凝望流水的样子，竟暗合李贺“老鱼跳波瘦蛟舞”的奇崛。这些镇水神兽见证过朱明王朝的粮船漕运，聆听过大平天国的战鼓，最后在辛亥革命的炮火里默然送走帝制。当年神机营在此布防时，可曾想到“饮万马于秦淮”的雄浑，终将化作柳永“暮霭沉沉楚天阔”的苍茫？

信步下桥，沿运粮河西行。河面浮萍聚散，恍若王维笔下“行到水穷处”的禅机。古运粮河在此汇入秦淮，两水相拥划出环形湿地，垂绦拂波处，忽见野凫掠水而起，惊破一池秋碧。几只白鹭翩然掠过蒹葭，恰是“西塞山前白鹭飞”的活画。择长椅小憩，看水纹揉碎云影，始知韦应物“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并非虚写。

雕塑公园隐在竹林深处。那些抽象塑像散落草坪，似三星堆鸟首衔着远古秘密，又如山海经巨蟒盘踞黄昏。最妙是那只石蛙，圆目鼓腮的憨态，竟让杜牧“银烛秋光冷画屏”的冷寂变得鲜活。创作者不设铭牌的深意，此刻方悟——正如陶渊明“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艺术的妙处本在想象之间。

暮色渐合时，登上湿地观景台。秦淮河在此拐出温柔的“U”形，落日熔金，给七桥瓮镀上沧桑的辉光。想当年朱元璋在此布防，看的是“山河表里潼关路”的险要；而今游人如我，只见“斜阳流水推篷坐”的闲适。历史与当下在此叠合，恰如桥孔倒映的云影，虚实相生，永恒流转。

归途闻得桂子暗香，忽然懂得王籍“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妙谛。七桥瓮这片湿地，原是都市里珍藏的山水长卷——钢筋铁骨的城市脉络中，始终流淌着诗的魂魄。

2025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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