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游宁蒙甘散记（六）

河洛泛舟

　　十月十五日，旅程已近尾声。这一日的行程，原是鸣沙山与月牙泉，再续以莫高窟的苍古。六年前我曾踏足此地，加之连日奔波，身心略感倦怠，便决定午后在车上小憩，让老伴独自去领略那“丝路名窟”的景致。

虽说是重游，心里却仍存着一份鲜活的期待。鸣沙山月牙泉，始终是我此番携妻西北行中，最萦绕于怀的念想。车行渐近，那一片铺天盖地的金黄便扑面而来。一道道沙梁，如凝固的巨浪，巍峨地堆向天际。远处山脊上，驼队成行，在沙丘起伏的曲线上缓缓移动，终于融入蓝天白云之中，像一行写在苍穹的诗句，成了这大漠最动人的点缀。

　　我与妻搭乘景区的电瓶车，直向月牙泉去。车行沙海，但见远山连绵，形态纷呈，或如弯弧，或如半环，更多的，是那棱角分明的三角，在朗日之下，沙脊分明，阴阳交错，漾动着如水波般的纹理，真似座座金山，熠熠生辉。这，便是“鸣沙”之名的由来了——听说狂风起时，沙山会发出雷鸣般的轰响；而微风过处，又有丝竹般的清音，如泣如诉，如笙如箫。

下了车，走过一段木栈道，心心念念的月牙泉便在不远处了。路旁生着一片芦苇，秋深了，不见半点绿意，已全然染上大漠的颜色。芦花正盛，风一来，那絮便如蒲公英的精灵，悠悠地、轻轻地漫天飞散，那光景，教人看得痴了，一时竟忘了移步。

　　月牙泉，古称“沙井”，又名“药泉”，静卧于鸣沙山的环抱之中。它南北长近一百五十米，东西宽约五十米，水色东深西浅，弯弯一道，恰似天边新月，因而得名，更有“沙漠第一泉”的美誉。自汉朝起，它便已是“敦煌八景”之一，盛名久传。

最令人称奇的，是这泉与沙的相依。四面皆是流沙，最近处不过十米，千百年来，风沙肆虐，它却不曾被吞噬，不曾干涸，始终澄澈如初，宛若一颗湛蓝的宝石，镶嵌在沙谷深处，静默地发着光。有人说，此处的沙山有灵，遇风则沙粒倒流，是造化护泉的奇观；也有人说，鸣沙山与月牙泉本是一对痴心恋人，那山将他的仙女藏于深谷，每每风起，流沙回旋，便是他张开臂膀，为她抵挡一切风霜。这传说，听来何其浪漫，又何其温柔。无论真假，这山与泉，确是大漠戈壁中天造地设的一对。茫茫沙海因这一泓清泉而有了灵性；幽幽泉水因这四面黄沙而更显其清姿，彼此成全，相映生辉。

　　它静卧在那里，水波粼粼，倒映着四周的绿树与高天的流云，宁静中透着神秘。那弯弯的形态，如夜空跌落人间的一眉月牙，教人望之而生敬畏。黄沙、碧水、亭台、蓝天……诸般景物在此和谐共处，浑然天成，构成一幅巧夺天工的画卷。这美，非人力所能及，乃是自然的神来之笔。

有人说，月牙泉是沙漠的眼睛。我想，这比喻是再贴切不过的。它点醒了这片苍茫的天地，赋予了沙漠灵魂。不由想起前人的诗句：“晴空万里蔚蓝天，美绝人寰月牙泉。银山四面沙环抱，一池清水绿漪涟。”泉的柔美与山的雄浑，共同织就这令人永难忘怀的奇景。于此，我再次叹服于自然的鬼斧神工，也体味到人与天地间那种微妙的和谐。

　　远望鸣沙山，金丘在日光下流转着诱人的光泽，心底那点攀登的兴致又被点燃。我知道，唯有立于山巅，方能将那月牙泉的全景尽收眼底，那该是何等震撼的体验。

于是，携了妻沿着上次的路线——沙坡上专设的钢索木梯，向上攀去。流沙松软，行步维艰，却也激起了不服输的意气。每一步踏下，细沙都发出窸窣的低语，仿佛自然在耳边轻柔地诉说。随风扬起的沙粒，在阳光下翩跹舞动，如金粉，如薄纱，织成一幅流动不息的画。奋力攀爬不久，所有的疲惫，都在登顶的一刹那，化为了满腔的惊喜。

　　立于鸣沙山之巅，视野豁然开朗。一座座沙丘如巨兽匍匐，沙粒如金，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铺展成一幅壮阔无边的沙漠画卷。而最动人心魄的，仍是那一眼月牙泉的全景。它宛如一颗温润的碧玉，安然镶嵌在沙海的怀抱里，美得令人几乎屏息。目光投在那幽深的湖水上，显得那般沉静，那般深邃，恰似一位恬静的少女，依偎在沙漠母亲怀中，悠然望着天边的过客。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温柔的牵念，感慨这天地造化，竟能描绘出如此绝美的风景。

这登高一望，不仅圆了我已久的向往，更仿佛慰藉了长途跋涉的辛劳。此刻，时间仿佛凝滞，心灵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释然。

　　下山则别是一番妙趣。双脚踏入松软的沙中，顺着沙流一路向下，速度带来快意，沙粒摩擦奏出欢歌，这是一种激情的迸发。这让我更深切地体会到，唯有经过奋力前行，所得的风景才最是刻骨铭心。此地此景，果然是如此与众不同，魅力无穷。

　　归途上，景区广播又悠悠响起那首熟悉的《月牙泉》：“就在天的那边，很远很远，有美丽的月牙泉，它是天的镜子，沙漠的眼，从那年我月牙泉边走过，从此以后魂儿绕梦牵……”是啊，何尝不是呢？上一次的相遇，已成心中永恒的忆念；这一次不远万里，再度为她而来，不正是因为这魂牵梦绕的牵挂么？

大巴车缓缓驶离，鸣沙山、月牙泉、天边的霞、水畔的绿，在车窗外渐行渐远。这般景致，又岂是一个单薄的“美”字，所能道尽？用一首诗来摡括如下：

沙鸣如磬韵悠长，

月泉澄澈嵌金黄。

驼影摇风穿朔漠，

芦花飞雪点秋霜。

流沙百转护清泚，

瀚海千年蕴玉光。

欲问仙踪何处是，

晴霞碧水两相望。

——2025年10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