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渺邈1

清邑樵夫

<p class="ql-block">(一)</p> <p class="ql-block">自身性格和所处环境影响着吉庆的婚姻,吉庆与婚姻的距离显得多么遥远。</p><p class="ql-block">吉庆十四岁时爆发文化大革命,十五岁成为校园逍遥派回家参加生产队防洪挖河,社员挖累了到树下歇气,副队长饶凯文喊他:“吉庆,歇气了!”</p><p class="ql-block">吉庆又抬了一撮箕沙土到河堤上才过来,饶凯文情不自禁赞赏道:“吉庆羞怯有自尊,干活怕人小瞧不惜力气,真是个好娃子!”</p><p class="ql-block">饶凯文的老大是丫头,已十二岁,喜欢当红娘的纪翠英开玩笑说:“他这是在老丈人面前挣表现!”</p><p class="ql-block">人群中发出快活的笑声,吉庆害臊得低下了头,红着脸远远坐在旁边搓手指。</p><p class="ql-block">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饶凯文还真有了些想法。虽谈不上阅人无数,但经验告诉他,害羞的人富有上进心和责任感,丫头若能找到这样一个人托付终身,也算是一件幸事。只可惜,吉庆还在读初中,丫头因其母亲身体多病,还未小学毕业就辍学了,两人未来的生活轨迹可能不会有交集,饶凯文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到此就短路了。</p><p class="ql-block">过了两年,吉庆以“回乡知青”的身份回到清溪,成了一名青年农民。吉庆这年十七岁,在农村已进入适婚年龄,街南一对刚结婚的新人男方还未满十七岁。饶凯文去做客时触景生情,尘封了两年的心思被激活了,又想到了女儿和吉庆。他希望他俩将来也能成为一对新人,想请纪翠英试探对方的意愿和口风。但嘴快的纪翠英是标名挂号的媒婆,这样做会被当成正式提亲,事不成传扬出去会伤害尚未成年的小丫头。他想到藏珠朴实低调,妻子合作化前做豆腐卖时跟藏珠就很熟,藏珠一直叫她“豆腐妹”,不如让妻子直接向藏珠吐露心声。夫唱妇随,“豆腐妹”也喜欢吉庆,跟藏珠说了饶凯文的心思。藏珠听了很高兴,对“豆腐妹”说:“蝴娣很小就成了你的帮手,很让人喜欢,我先跟吉庆说说看。”</p><p class="ql-block">吉庆听了这事很吃惊,垂下头红着脸说:“妈,我不想说媳妇!”</p><p class="ql-block">声音虽小,态度却不含糊。知子莫如母,别看吉庆从小吃得苦打得粗,回乡以来干活比农民还农民,心性很高的他实际上并不甘心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很难在十七岁时同意说媳妇。藏珠本来就知道吉庆的心思,又得到明确回答,回头告诉“豆腐妹”:“蝴娣好是好,可吉庆心不在农村,他说他不想说媳妇。”</p><p class="ql-block">这事就此化为了一缕云烟……</p><p class="ql-block">到1971年,十九岁的吉庆在报名招工和读书中接连受挫,有人戏称他年中的报名读书是“第三次冲击”。当时有部反映游击队员反抗纳粹侵略者的罗马尼亚电影,名字叫“第三次反击”,人们就套用电影名字,把吉庆的遭遇同游击队员的事迹联系起来作为谈资。这种联系既有取笑意味,也包含着赞赏,吉庆听到这些笑谈却只有苦笑和忧伤。这时又一件父母关心而吉庆不希望来的事悄然而至,表大爹王一凯来到他家,给他介绍内侄女秀兰。</p><p class="ql-block">秀兰与其说是王一凯的内侄女,不如说是他的养女更准确。秀兰一生下来就失去了母亲,父亲远在昆明一所中专学校当会计无法带小孩,于是托付妹妹孙萍帮忙喂养。孙萍此前已定了婚期,这时只好带着侄女出嫁,幼小的秀兰从此一直跟着孙萍和王一凯生活。秀兰的父亲托孤后从没回过清溪,秀兰直到成年后才知生父在昆明,也才明白几个妹妹姓王自己独姓孙并非跟母姓。秀兰十七岁时开始有人来提亲,王一凯请表妹藏珠写信,把这个情况告诉大舅哥孙汉兴。孙汉兴回信说:“我没尽父亲的责任,是你和妹妹把她养大成人,秀兰的事由你们作主,你们才是她真正的父亲母亲,我只希望秀兰成亲后能来昆明看看我,到时我寄路费给你们。”</p><p class="ql-block">信中还夹着一张照片,秀兰第一次目睹了生父的尊容,但她感情上已无法接受王一凯之外还有一个父亲,何况生父早已重组家庭。</p><p class="ql-block">王一凯和藏珠两人的母亲是亲姊妹,吉庆五六岁前常跟奶奶去街南中街姨奶奶家串门,跟秀兰还玩过“过家家”。姨奶奶姨爷爷在三年大饥荒中离世后,奶奶不再去中街串门,吉庆也一直没去过中街,只是在东岳庙开大会和看宣传队演出时偶尔见过秀兰。这时的秀兰衣着整洁容貌端庄,已出落成一个花季少女,跟幼年时的疵毛癞痢判若两人。吉庆与秀兰说起来也算青梅竹马,但吉庆深知自己正处在人生的紧要阶段,一旦说了媳妇就要在屈辱的环境中生活一辈子,于是告诉表大爹自己还想读书,不想说媳妇。王一凯说:“你出不去怎么办,难道也不说媳妇了?”</p><p class="ql-block">“到时再说。”</p><p class="ql-block">王一凯也在劳工队,跟吉庆既是同事又是亲戚,该说的话都说了,吉庆就是不同意定亲。</p><p class="ql-block">翻过年,劳工队收完大寨田的蚕豆,开始犁田种西瓜。由于“儿多母苦”的易队长回了生产队,管全盘的汪强中一旦不在场,劳工们草草应付一下就会歇气到收工,汪强中只好让上不了山的梁队长分管一些经营上的事。王一凯是梁队长和汪强中都信任的老贫农,好差事一般少不了他,有机会他还会关照吉庆。</p> <p class="ql-block">四五月,田里的西瓜熟了,梁队长和王一凯随汪强中去给大队送西瓜回来,就在公路边摆摊卖西瓜,王一凯称称,梁队长收钱。卖西瓜是轻巧活,一天梁队长家中有事,王一凯就从薅地队员中把吉庆叫出来当帮手,帮他称称算账。卖完搬到公路边的西瓜已是中午,薅地队员早已收了工,吉庆正准备回家吃午饭,王一凯神秘兮兮地塞给他一块五角钱,诡笑着低声告诉他:“今天生意好,一个上午卖了六七块钱,你拿一块五,我拿两块半,剩下的交给梁队长。”</p><p class="ql-block">西瓜卖三四分钱一斤,一块五不是个小钱,这不是坐地分赃贪污西瓜钱吗?吉庆想到看不惯冯子怡偷拿贪占而辞去会计职务的母亲,把钱塞还给王一凯:“我不要钱,我妈知道会生气。”</p><p class="ql-block">王一凯认为这个表侄许多方面都无可挑剔,就是太倔强固执,有时不是很懂事。</p><p class="ql-block">“你妈骂你我去找她说!”</p><p class="ql-block">王一凯有点生气了,边说边把钱又塞过来,没容吉庆分说扭头就走了。</p><p class="ql-block">钱掉在地上,吉庆犹犹豫豫捡起来,不敢把钱放进衣包,握在手心慢摇慢摇往家走。他想到半年前的那个晚上,林河阳在衣包里藏着两节甘蔗来找他,与他一起分享。当时还不到收获甘蔗的季节,藏珠见两人鬼鬼祟祟躲在院子里吃甘蔗,知道是林河阳从田里偷来的,便冲着吉庆发火:“你要肿(吃)就滚出去肿!”</p><p class="ql-block">林河阳和王木又不时会去偷生产队的甘蔗,一次守夜人听到甘蔗被折断的脆响便大声呼叫“抓贼”,两人吓得匍匐着从蔗田畦沟里逃跑。逃出蔗田到钟口河边,一股屎臭味袭来,王木又指着林河阳的衣服惊叫:“哎呀,你身上有屎!”林河阳一惊,发现衣服上沾染了不少大粪,身上臭气熏天。原来,白天在野外干活的人会到蔗田畦沟里拉屎,林河阳爬行躲避守夜人捉拿时裹带到了新鲜大粪。事后王木又把林河阳遭遇的尴尬当作趣闻广而告之,藏珠从吉庆小伴的口中知道了这件事,当即告诫吉庆远离鸡鸣狗盗的勾当。</p><p class="ql-block">跟林河阳吃偷来的甘蔗,母亲一定是认为自己把她的告诫当成耳边风上了贼船,才会发这么大的火。自上高小以来,吉庆从没听母亲说过自己一句重话,多少次暗自庆幸自己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小时他常听王木又的妈妈在街心扯着嗓子喊:“福寿,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滚回来肿脖子!”</p><p class="ql-block">“肿脖子”是对吃东西的形象表述,把东西通过喉咙时的情形比喻为脖子肿,是怀有怨气的长辈叫小孩吃饭时惯用的修辞手法。形象化表述开关常常会在情绪强烈时下意识开启,藏珠短短一句话中带有“肿”和“滚”两个生动传神的形容词和动词,传递着对吉庆的强烈不满。吉庆大气不敢出,小声对林河阳说:“我,不吃了……”林河阳知趣地把吃剩的甘蔗藏在衣包里离开了吉庆家。</p><p class="ql-block">吉庆一路上想着往事,握着表大爹分给他的钱回到家,向母亲说了卖西瓜分钱的事。藏珠叹了口气说:“唉,你表大爹那么一个老实人竟也变成这样,难怪有些人偷拿贪占被人戳脊梁骨还那么心安理得了!”</p><p class="ql-block">人性经不住诱惑,劳工队那么多营生,却连个出纳会计都没有,整个就是一笔糊涂账。劳工队种西瓜、种胡萝卜和搾甘蔗熬糖卖的钱哪去了?还有坡头山地的白芸豆、山上山下的苞谷,种西瓜前收获的蚕豆,除了每个生产队分过一筐苞谷棒子,其他东西怎么处理的?这些钱物的去向只有劳工队和大队领导清楚,劳工队队员和生产队社员都不会关心这些事,而且也无力关心。制度漏洞如此明显,又无人监督,经手人偷拿贪占也就在所难免了。</p><p class="ql-block">“要不我把钱退还表大爹?”</p><p class="ql-block">藏珠正想着劳工队的事,儿子的问话给她出了道两难选择题——贪占不义之财有违“做干净纯洁之人”的家教,而把钱退还王一凯又会伤他的心,于是对儿子说:“你表大爹知道的内幕多,他敢分西瓜钱给你是关照和信任你,把钱退还给他会伤他的心,还会让他产生不必要的疑虑,增加他的精神负担。”</p><p class="ql-block">藏珠略微停顿,正想着怎样往下说,吉庆迫不及待地问:“那不退钱了?”</p><p class="ql-block">“不,要退——变一种方式退!”藏珠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会买几斤酒,找个合适的机会送给他,你表大爹爱喝酒。”(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