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曙色才刚透过窗纸,父亲的声音便隔着门传来了。阿槿揉着惺忪的睡眼,蓬着一头乱发,踏进了院子。露水正重,空气里满是清冽的草木气息。院子一角的鸭舍,顶上的稻草还沉甸甸地挂着夜的气味,里头却早已是一片不耐烦的聒噪了。那嘎嘎的叫声,急切切的,像是许多钝了的木梭子在来回地刮擦,要将这黎明最后的朦胧也给划破了。</p> <p class="ql-block"> 挪开顶门的木棍,门才刚打开,那灰白相间的潮水便涌了出来,带着一股热蓬蓬的、混着鸭粪与羽毛的暖臭,几乎将阿槿冲个趔趄。她忙不迭地闪到一旁,看它们争先恐后地拍着翅膀,在院子里站成一片喧腾的阵势。她这才将昨夜就备好的稻谷,一把一把,均匀地撒在尚带湿意的泥地上。鸭群顿时埋下头去,那扁平的嘴喙叩击地面的声音,密密匝匝的,像一场急促的雨。还有那一盆清水,也被搅扰得浑浊了。</p> <p class="ql-block"> 待得风将鸭舍里那闷人的气息吹得淡了,阿槿才蹲下身,探进头去。舍内是幽暗的,眼睛需得适应一会儿,才能瞧见那干草窝里,东一个、西一个,躺着些圆滚滚的影子,像是散落的、温润的玉石。近处的,阿槿一伸手便握在了掌心,那蛋壳上还带着鸭子腹部的微温,一种沉甸甸的、实在的欢喜。深处的,便需得靠那柄光润的竹耙子,小心地探进去,轻轻勾拨。那蛋便在草上滚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终于滚到她的手边来。一个,两个……竟有二十三个,在笸箩里堆起小小的、白生生的一座山。</p><p class="ql-block"> 阿槿端着那座“山”走进厨房。母亲在灶前忙碌着,接过笸箩,随口问:“今天捡了多少?”阿槿答:“二十三个。”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p> <p class="ql-block"> 再回到院子,鸭子们已吃饱喝足,一个个仰着脖,又朝着阿槿嘎嘎地叫唤,那意思,阿槿是懂的。院门一开,它们便像识途的老马,摇摇摆摆地汇成一道流,向着村边的水渠去了。路旁的蓼花正开着,粉粉紫紫的,还有那狗尾巴草,在晨风里摇着毛茸茸的脑袋。总有一两只痴鸭,会被这路边的风光迷住,歪着脖颈,用那扁嘴去碰一碰草叶,仿佛在研究什么了不得的学问。这时,阿槿手里的细竹枝便得扬起来,在空中划一道虚影,并不真个落下,只将那掉队的,轻轻地赶回队伍里去。</p><p class="ql-block"> 水渠就在眼前了。那水是清亮亮、静悄悄的,映着岸边的树影、草色与天光,成了一道流动的、透明的彩绘。鸭子们一见到水,那才叫真正的回了家,一个个迫不及待地扑进去,划开一道道波纹。霎时间,整个水渠都活了起来。它们时而将头埋进水里,只留一个翘着的尾羽;时而舒展了翅膀,快活地拍打着水面;那嘎嘎的叫声,也仿佛被这清水洗过了一般,变得清亮而悠远了。</p> <p class="ql-block"> 阿槿站在渠边,看着她的鸭群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里,如此安然,如此自在,她的心也便跟着安然、自在了。她知道,这一整天,它们都将在这里,与清波、水草、以及它们自己的影子为伴。她可以放心地回家,吃完热腾腾的早饭,然后背起书包,走向她的另一个世界——学堂。这清浅的水渠,这欢腾的鸭群,与那书声琅琅的学堂,仿佛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却又在这一刻,通过她这个小小的身影,如此自然而和谐地连接在了一起。</p><p class="ql-block"> 晨光,此刻才真正地亮了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