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迪散文随笔】马驹子

彬宇如丹

<h1><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inherit;"><b>人生漫步篇</b></span></div><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br></b></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inherit;"><b>(75)</b></span></div></div><div><br> 我有一个小学同学,绰号叫马驹子。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欢实的少年,不但生性活泼,而且也喜欢唱歌。另外,他还有个突出的特长是善跑。<br> 学校召开运动会,他报名参加了百米赛跑。十二个选手分为一组,有个子比他高的,有体格比他壮的。属他瘦小单薄。他还有个不同于其他选手的地方,就是上场参赛从来都不穿鞋子。<br> 发令枪声一响,他撒开脚丫子就冲在前面,跑到中间时已经遥遥领先。这个赤足少年获得了竞赛第一名。不但拿到了一张奖状,还收获了马驹子这个绰号。<br> 他叫马洪涛,但同学很少叫他的大号。时间久了绰号就替代了本名。尽管他的外号不那么雅,但谁叫都不会生气。每年的运动场上他都独占鳌头,因此在班级里还担当着体育委员。<br> 就在我们将要上中学的时候,他父亲调到了黑龙江的伊春工作,随后举家迁到了小兴安岭。从此我们就失去了音信。从小学二年级开始我俩就朝夕相处,四年间我们就像一对形影不离的小兄弟。<br> 前年的初春,我在国外因疫情滞留了几年后终于回到了故乡。一天接到个陌生电话,竟然是他打过来的。他说故地重游想过来看看我这个分别已久的老同学。<br> 算来我们这一别已经有半个多世纪再没有见过面了,分别的时间足够的漫长。他不知道听谁说我还留在小镇里生活,就断然找上门来。让我笃信人生只要有缘分,重逢也许会迟到,但一定会重来。<br> 岁月像一把雕刻刀,不但改变了他的容颜,同时也会改变着每一个人的面容。从这一点上看天下还是有公平的地方。不象有的人把这个世界说的一无是处。<br></div><div> 他的头发已经全都花白了,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但身子骨依然和从前一样单薄。他站在夕阳下向我招手的时候,就像瑟瑟秋风里一根弱不禁风的芦苇。<br> 多年不见了,我请他到拾渔饭庄吃鱼头。我居住的城市生态还是很有特色的,有百湖之城美誉。湖多自然鱼就多,红烧鱼头不但味美而且健脑,也不失东道主待客之道。<br><h1> 已经分别了这么多年有太多的话要说了,一时又不知从何而言。人生中时常一个不小心的别离而再次聚首之时,才发现当年的青发少年竟然都变成了白头老翁。相互对视着岁月的落花流水,扼腕叹息之时眸子里不免已经泪光涟涟。</h1></div></h1> <h1>  他在伊春参加工作以后在一家森工企业当了测试员,专门给金属构件做焊接探伤的鉴定。退休后被反聘到地方的一个金属加工厂,仍然干着养家糊口的老行当。</h1><h1> 或许是因为受到过多的伽马射线的影响,五年前他患了白血病后开始接受透析。这两年病情有所缓解,让他重新增强了生活的信心。</h1><h1> 他想回到自己少年时代生活的地方寻找曾经的足迹。于是独自一人来到了他少年生活过的地方。也就是我所居住的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北方小镇。</h1><h1> 他不胜酒力,喝了少许烈酒后表现出亢奋。恰好房间里配备着音响,他想即兴为我唱支歌。在这样融洽的气氛中当然是让我求之不得的。于是一首老歌《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冲破了夜障。令我想不到的是他的嗓音是那么清澈和嘹亮。</h1><h1>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响四方,百鸟儿齐飞翔。要是有人来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就骄傲地告诉他,这是我们的家乡。曾经的童音变成了浑厚的男高音,音色是那么悠扬和旷远。</h1><h1> 看到他欢欣的样子,仿佛我们又一起回到了青涩的少年时代。我们彼此相邻,曾经住在一栋简易的筒子楼里。因此每天不但在一起完成课外作业,还常常将稚嫩的身影放逐在大自然里,追寻着外面世界里层出不穷的乐趣。</h1><h1> 夏天来到的日子,大多的时候是他带着我一起去户外玩耍。只要天气晴朗的时候,我们就去草原上逮蝈蝈。他的手很巧,能用蒿子杆编织很实用的蝈蝈笼子。</h1><h1> 逮蝈蝈可不是一件简单平常的事情,他专门要逮的是铁蝈蝈。那生灵浑身火红火红的,特别的机敏。叫起来格外响亮,就像打铁的汉子有着使不完的力气。</h1><h1> 每次从野外归来,家里窗台上就格外有了生气。不甘陷于囹圄之中的草原叫子们不停的擦着翅膀鸣叫着,让夜色变的更加妩媚和斑斓。月亮像一只弯弯的小船在莲花般的云朵中穿行。星星也不肯睡觉了,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大地闪烁着的万家灯火着迷。</h1><h1> 只有没本事的孩子才去逮蛤蟆蝈蝈,那生灵通体是翠绿翠绿的,像缺钙似的软软糯糯的。叫起来有些娘们唧唧的。就像一个哀妇躲在内室里一声高一声低的哭泣着。</h1> <h1>  雨过天晴的时候,我们去洼地里捉鱼。捞网是用拆开的口罩纱布缝制而成的。一网抄上来尽是些活蹦乱跳的水中生物。有绿宝石一样的小青蛙,有葡萄籽一样的小蝌蚪,还有长着两条细长触须的小虾米。最多的还是叫马蹄子的那种史前生物,和恐龙都是属于白垩纪的,堪称人类的祖先。</h1><h1> 秋风一起,把大地涂抹的五彩缤纷。他就领着我去捕苏雀。滚笼是他作钳工父亲的杰作,是用细细的铁丝编织出来的,相当的漂亮和结实。</h1><h1> 有一次,竟然一下诱捕到十多只胸脯嫣红的公苏雀,多余的就送给了别的孩子当鸟油子,他一时成了应者云集的鸟盖主。</h1><h1> 但是他从来都不会和女同学搭话,有时女同学主动和他说话,也把他的脸臊的通红。那时还是很封建的,男孩子不和女孩子一起玩。班里有个男同学却另类,喜欢往女同学堆里扎,甚至还和女同学一起跳皮筋,跳格子。</h1><h1> 这个男同学成年以后仍然兴趣不改,深深迷上了跳交际舞,后来犯了生活作风错误被开除公职。工作丢了家也散了。他想不开就跳楼自尽了。完成了从跳皮筋、跳舞、到最终跳楼的三级跳。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还是蛮有道理的。</h1><h1> 冬天的时候,大多的时候是我带着他猫冬。我家里有一副云子围棋,我们常常无师自通的在棋盘线段的交叉点上摆着黑白棋子。我们或许是那个年代不很多的少年初级对弈棋手。</h1><h1> 围棋的规则中黑方有181粒棋子,白方有180粒棋子,就像每人指挥着一路士兵排兵布阵,运筹帷幄,相互厮杀。胜利者自然沾沾自喜,失败者往往垂头丧气。有时玩着玩着觉得乏味了,我们就各自捧着一本小人书背靠着背,专注的看起书来。</h1><h1> 当时我家里攒了有不少的连环画,有全集的《铁道游击队》,有全集的《林海雪原》,有全集的《山乡巨变》。单册的还有《半夜鸡叫》《青蛙公主》《画中人》《神笔马良》《鸡毛信》《东郭先生》等。</h1><h1> 我学徒时的师傅叫高国才,曾在齐齐哈尔车辆厂工作。他常常给我讲《林海雪原》的作者曲波的故事,他当时就在车辆厂里当厂长。</h1> <h1>  我问师傅少剑波真的那么英俊吗?师傅说就是个普通人,而且走起路来还有些跛脚。是剿匪时受伤留下的残疾。但是他很机智,也很亲民。</h1><h1> 我又问师傅小白鸽真的那么漂亮吗?师傅说也是个普通人。曲波的妻子叫刘波,她也是书中小白鸽的原型。她在车辆厂当医生,工人头疼脑热的就去找她开药,她很和气也很尽责。</h1><h1> 当时我就有些纳闷,为什么书里把这些人描写的那么完美呢。现在才知道文学作品里的人物是可以虚构的。人们崇尚高大全自然就会刻意的粉饰真善美。</h1><h1> 事实上人的外貌决定不了人的真实心灵。有的人眉清目秀却邪恶的暗室欺心。有的人相貌粗砺却善良的清风似水。</h1><h1> 高玉宝是一个农村的苦命孩子,他写的《半夜鸡叫》的故事很受孩子们的喜欢。对地主周扒皮充满憎恨之情。现在有人说这本书不符合逻辑。一是半夜三更鸡是不会叫的。二是半夜三更的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见,去地里怎么能干活?</h1><h1> 后来才知道周扒皮的真实姓名叫周春富,其实他的成分只是富农。而且并不是靠剥削起家的。镇压他似乎过于草莽。但历史从来都是记录者,而不是创作者。当然历史更不会认错。</h1><h1> 委屈的是我们同届的一个同学,巧合的是他的真实姓名也叫周春富,也就理所当然地被起了个周扒皮的外号,一生都背负着他人的耻笑和戏弄。</h1><h1>  少年时代的故事有着太多的偶然性,其实也是不足为奇的。少年确实是人生最美好的阶段,我一直觉得如果幼稚充满人生的全部也是幸福的。告别少年走向了成熟后,让我体会到人生真的不易。除了道路坎坷,步履维艰,还将沐浴血雨腥风。</h1> <h1> 老同学这次回来寻找少年的时光,还特别想去曾经的旧居看一看。我告诉他那栋为我们遮挡过风雨的旧居和那片老楼区早已经被拆除了,他听了感到有些意外。我告诉了他我曾经所见的那一幕。<br> 那还是许多年前,有一个房地产老板嗅出了以廉价置换可以获得更大利益的商机,盘下了我们那片旧址的开发权,几乎在一夜之间就推倒了那一片旧楼区,也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建起了一片新楼区。<br> 拆除的那一天,我是其中不多的见证者之一。那一天仿佛也像节日,彩旗飘扬,锣鼓喧天,人头攒动。数十台机械像蝗虫一般扑来,在轰鸣的喧嚣声中将刚刚还佇立着的一排排老楼房化作残垣断壁,又一车车将这些建筑垃圾移运出场。果断的好像裁判把违规的运动员罚出场外。<br> 本来要拆除一天的计划提前两个小时结束了。看来拆远比要建简单。接着我又看到了那些拆除者们嘻嘻哈哈的打闹着到路边的酒店喝酒去了。不一会里面就传出了吆五喝六的猜拳声。<br> 一页承载着昨天历史的这些年长的建筑瞬间就消失殆尽了。对于这些建筑物的归宿似乎没有什么人会关注。但对于一个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人,心中的黯然神伤自然也是没有什么人能体会到的。<br> 我们还是努力的找到了那处已经无任何痕迹的旧址去唤回记忆。他弯下腰掬了把泥土要带回去做个纪念。从他肃然的表情上我能读懂他心中的那一缕忧伤。<br> 在繁忙的都市生活中总有一些怀乡者。他们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未来。即使很多年已过,依然跌跌撞撞的要找回他神牵梦绕的地方朝圣。因为在他们的情结中,比年少时更需要有一个故乡。<br>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间我们又要分手了。分别之时开通了微信。微信最大的好处是随时可洞察对方哀乐的心情,触摸对方生命的脉搏,掌握对方足迹的方向。有时一个问候就可以穿越千山万水,让友情的温暖融化飞雪坚冰。<br> 而非常奇怪的是最近已经有二十多天没有他的消息了,这有些反常。过去每天的早晨他都会准时的问早祈安。他是个反应相当敏捷的人,平时有一点大事小情都会第一时间秒回。<br> 我一遍遍释放出内心的不安和惦念,几乎是在呼唤着远方。但意外的是他竟然秒不回,分不回,时不回,天不回,月不回,遥远的大东北即将进入寒冷的季节了。<br>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他唱歌时的情景,耳边又回响起他高亢悦耳的歌声。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br>  啊,我昼夜思念的马驹子呀,你现在跑到哪里去了呢?<br><br><br></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2025年10月14日<br>插图: 林雪梅<br>审正: 梁 刚</h1><br>后记:<div><br> 终于得到确切的消息,我的少年之友马洪涛已经安然仙逝多日了。他的手机也陪伴着他一起进入了安眠。因此寂静无声。<br> 令人欣慰的是伊春山高林密,尽可化成一片落叶,迎朝霞晨露起舞,伴溪水欢流放歌。愿活泼的少年永远在天堂里自由快乐的生活。<br><h1> 我尚能保持联系的少友已经越来越少了。因而时常觉得形影孤单。往事却不腐,像一件旧衣裳越洗越新。生命只是暂时走出了时间,一定还会有重新见面的一天,因此我真的不该沮丧。于是又重新振作起来。</h1></div> <h1>李云迪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理事、黑龙江省作家协会散文报告文学创作专业委员会委员 。曾有多篇散文入选中国年度散文排行榜 、中国年度优秀诗歌选 、出版四部文集 。散文集《野樱花之谷》获全国第六届冰心散文集奖, 诗集《穿过高加索的河流》获黑龙江省文学艺术奖 。</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