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ICU,每一声警报都牵动着我们的神经。那天,赵爹爹在急促的脚步和嘈杂的仪器声中被推进来。他蜷缩在宽大的病床上,像一片秋风中的枯叶。高流量氧疗面罩喷出的白雾模糊了他的脸,唯一清晰的是那双眼睛——写满了溺水般的惊恐和无助。</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第一日:困兽之斗</p> <p class="ql-block"> 他的手指紧紧抠着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每一次呼吸都带动着整个胸膛剧烈起伏,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们为他接上监护仪,留置深静脉导管、胃管、尿管。每一条管路的固定,都引发他剧烈的抗拒。他被疾病和无法表达的痛苦变成了困兽,喉咙深处发出破碎的、呜咽般的喘息。 </p><p class="ql-block"> 约束带是不得已的选择。当我轻轻固定他的手腕时,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像受伤的野兽,直直地刺向我。那眼神里有愤怒,但更深的是绝望。我俯下身,凑近他的面罩,尽可能让他看清我的口型:“爹爹,别怕,我们是帮您的。”但他只是剧烈地扭开头。</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第二日:白纸上的第一声呼救</p> <p class="ql-block"> 他的躁动让治疗寸步难行。镇静药物似乎都无法平息他灵魂深处的惊涛骇浪。我忽然想起交班时提到的“聋哑人”三个字。一个念头击中了我:他的世界是绝对安静的,我们的所有语言安慰,于他而言都是徒劳的默剧。 </p><p class="ql-block"> 我拿来一张A4纸和一支粗黑的记号笔。 “赵爹爹,我是您的护士,小黄。您很难受,我们知道。” 我举着牌子,站在他视线正前方,像举着一面和平的旗帜。</p><p class="ql-block"> 他挣扎的动作停了一瞬。浑浊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那一行黑色的字上。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几秒钟后,他被约束的右手开始颤抖地、拼命地试图抬起。我立刻松开他右手的约束带,将笔塞进他布满老茧和针孔的手中。</p><p class="ql-block"> 他的手颤抖得厉害,笔尖在板子上划出歪歪扭扭、断断续续的线条。他几乎是用整个身体的力气,凝聚了所有的痛苦,写下了两个沉重如山的字: “憋——死”</p><p class="ql-block"> 我的眼眶瞬间就热了。那不是躁动,那是濒死之人最沉痛的呼救!我强忍住情绪,用力地点点头,在他那两个字下面飞快地写: “机器在帮您呼吸,给您很高的氧气,打败肺里的敌人。我们会一直看着您,不会让您憋死的。相信我。”</p><p class="ql-block"> 他看懂了。紧绷的身体肌肉,松弛了那么一丝丝。一滴浑浊的眼泪,从他深刻的眼角纹路里缓缓滑落,洇湿了枕头。</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第三日:手心里的对话</p> <p class="ql-block"> 从那以后,白纸成了我们的疆域,笔是我们的号角。 他写:“痛。” 我写:“哪里痛?扎针的地方?还是身上?” 他艰难地动动插着针头的左手。我写:“好,我轻一点。药进去,病才好。”</p><p class="ql-block"> 除了写字,我更多的是用手传递温度。为他做口腔护理前,我会先冰一下自己的手,然后轻轻抚过他的额头,再开始操作。吸痰时,即便他难受地皱眉,我也会紧紧握一下他的手,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快好了。”</p><p class="ql-block"> 他的皮肤干燥而温暖,掌心的老茧刮着我的指尖,那是一个沉默劳动者一生的勋章。有一次,我为他擦拭身体,翻身拍背。结束后,他忽然用那只可以活动的手,摸索着,找到了我的手,然后轻轻地、合拢手指,握了我一下。虽然只有一秒,但那一下,重若千钧。那是信任。</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第四日:遥远的牵挂与近处的温暖</p> <p class="ql-block"> 这一天,他的养子来了,一个同样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隔着探视屏幕,双手无措地搓着。我把爹爹写的字拿给他看,上面是赵爹爹歪斜的“回家”二字。儿子的眼圈一下就红了,提笔在下面写:“爸,好好治,我在外头等你。”</p><p class="ql-block"> 我把这句话带给赵爹爹。他举着板子,看了很久很久,然后缓缓闭上眼睛,点了点头。</p><p class="ql-block"> 那天下午,阳光正好穿过ICU的窗玻璃,在他床尾投下一块光斑。我调整了窗帘,让那一小块阳光温柔地盖在他的脚上。我在白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太阳,又画了一个箭头指向他的脚。他顺着看去,愣了愣,然后目光追随着那束光里飞舞的微小尘埃,看了足足好几分钟。那是他入院以来,第一次看向与痛苦无关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第五日:世界上最安静的欢呼</p> <p class="ql-block"> 清晨查房,他的生命体征已经平稳了许多,氧合指数升上来了,呼吸也不再那样费力。主任决定:“可以试着降低氧流量了!”</p><p class="ql-block"> 我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我在白板上写下最大的字:“爹爹!好消息!医生说您好多了!今天我们能把这个大面罩(我画了个简笔画)换成小一点的鼻子导管啦!”</p><p class="ql-block"> 他看清字的那一刻,眼睛猛地睁大了。那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光芒。他看看我,又看看板子,呼吸因为激动而稍微急促了一些。我赶紧拍拍他:“慢慢来,是好事情,别急。”</p><p class="ql-block"> 他深吸了几口气,平静下来。然后,他再次向我伸出那只手。我以为他又要写字,赶忙递上笔。他却摇了摇头,挣脱开我的手。</p><p class="ql-block"> 接着,在我和所有同事的注视下,这位74岁的、沉默了一生的老人,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的尊严和力量,将颤抖的右手举到了额边,做出了一个有些变形、却无比郑重的——敬礼。</p><p class="ql-block"> 他没有笑,但整张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像被春风拂过的土地。那双曾盛满恐惧的眼睛,此刻清澈、明亮,闪烁着泪光,一动不动地望着我。</p> <p class="ql-block"> 整个病房都安静了。只有监护仪在规律地滴答作响,那声音听起来,像极了掌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尾声:</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们换成了普通的鼻导管,他看起来舒服多了。白板上的对话还在继续,内容变成了“想吃”、“稀饭”、“谢谢”。</p><p class="ql-block"> 赵爹爹教会我,在生命最喧嚣的战场——ICU,最有力的声音,或许恰恰来自无声。那是笔尖划过白板的沙沙声,是手心相握时的脉搏跳动,是一个敬礼所承载的千言万语。护理,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触摸。触摸身体,也触摸那个被囚禁在寂静与病痛中的,孤独的灵魂。</p> <p class="ql-block">武穴市中医院急诊科0713-6229099</p><p class="ql-block">武穴市中医院ICU0713-3667586</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