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生活（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文翰珍庋

亲历生活

（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人须得亲自走进生活，用脚踩实了泥土，才可懂得甚么是“活着”。先前我总以为活着不过是饮食起居，是朝起暮眠，是机械的重复。然而泥土告诉我，非也。泥土是松软的，又有些潮湿，踏上去便微微陷落，分明是承受了人的重量，却又默不作声地托举着人。风掠过发梢时，竟将人的思绪也掠去几分，使之飘散于无形；而呼吸之间，青草与尘埃便乘机钻入鼻孔，使人顿觉自己与这大地原是一体。

如今的人，手指在冷光的屏幕上日夜滑动，收藏了数十条登山攻略，却未曾登过一座矮丘；刷遍美食教程，竟连一碗阳春面也懒得亲手煮就。虚拟世界的斑斓，终不过是电光石影，稍纵即逝。我们囤积了无数远方，却在自己的四壁之内日渐枯萎。

若要识得清晨的真面目，须得在黎明前的露水里走一走。那露水凝在草叶上，晶莹如泪，踏上去便碎了，凉意自鞋底渗入，直透心脾。清晨是有味道的，不是花香，亦非炊烟，而是一种清冽的、微甜的、混杂着夜气与朝晖的气息。人在其中，仿佛被洗涤了一遍，五脏六腑皆为之清明。

然而生活的质地岂止在自然之中？菜市场里沾着水珠的青菜，指尖触到的那一丝凉意；厨房内油锅忽然迸溅的火星，慌忙缩回手时，鼻尖已萦绕起菜籽油的焦香，低头看手背那点浅红，倒成了烟火里的小印记；邻居递来的一杯热茶，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顺着指缝漫到心口，水汽扑在脸上，连呼吸都染了暖——这些都是活着的确据。人间烟火，原本就藏在这些琐碎而温暖的接触里。

山路最是欺人。看似平缓，行至中途却陡然而起，教人喘息不定。气息急了，生命便显得格外真实——原来我们不过是靠着一呼一吸维系着的脆弱存在。阳光照在肩头，先是温暖，继而灼热，汗水自背脊流下，如虫爬行，痒而黏腻。此时人才恍然：我们的身体并非孤立的皮囊，而是与万物相连的一部分，日晒风吹皆在其上留下印记。

从前我乘地铁通勤，总觉得这段路程枯燥漫长。如今却学会留意窗外：那排梧桐春日抽新芽，夏日成浓荫，秋日染金黄，冬日剩枯枝。从前吃饭只为饱腹，如今竟能尝出新米中蕴藏的阳光味道，品出清水里淡淡的甜意。这种变化非关味觉，实乃心境的转易。

幸福原不在远方的想象中，而藏于当下的亲历里。所谓人间至味，不过是一口气的顺畅，一滴水的清凉，一阵风的倏忽来去。这些细微之物，才是生活最鲜活的证据。

当我终于学会用双脚丈量土地，用皮肤感知阳光，用肺叶呼吸空气，我才明白：活着不是概念，而是实践；不是旁观，而是介入。每一寸光阴都值得亲身走过，如此，方能在有限的生命里，把梧桐新芽、米香清甜、热茶温度，都酿成属于自己的“永恒”。

活着本身，即是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