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宋:如我说见》:在时代规定性中成就自我

瓜头

<p class="ql-block">元丰二年(1079年)的“乌台诗案”,是苏轼人生不可逆转的分水岭。43岁的他因诗作被指“讥切时政”而入狱,在生死边缘挣扎后贬谪黄州,自此完成了从“政治苏轼”到“文化苏轼”的蜕变。他自嘲“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却在政治理想破碎处开启了文化生命的新生。</p><p class="ql-block">要理解苏轼的命运转折,必须穿透帝制中国的权力本质。赵冬梅教授提出的“抽象皇帝”与“具体皇帝”概念,揭示了这一制度的核心困境。“抽象皇帝”是儒家理想中代表王朝长远利益与统治合法性的符号化君主;而“具体皇帝”则是受个人意志、派系利益等隐秘动机驱动的血肉之躯。宋神宗推动王安石变法的深层动机,就包含了为父亲英宗“正名”的心理。这种“具体皇帝”的私人意志,与“抽象皇帝”所需的统治原则形成尖锐冲突。苏轼的悲剧在于,他既不愿依附新党的法家路线,也不盲从旧党的保守倾向,最终成为权力博弈的牺牲品。</p><p class="ql-block">在政治理想受挫后,苏轼展现了“在时代规定性中做最好的自己”的生存智慧。在黄州,他于东坡开荒种地,自号“东坡居士”,写下“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千古名句;在惠州,他将漂泊过成“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豁达;在儋州,他教民打井、办学堂,把蛮荒之地变成精神家园。这种转向并非消极退隐,而是对儒家“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创造性诠释。</p><p class="ql-block">苏轼兄弟的政治人格,堪称宋代士大夫“独立自由”的典范。面对党争,苏轼提出“同于生物,不同于所生”的智慧——政治生态需要“和而不同”,而非强求一律。这种理念体现在他对政敌的客观评价中:既承认王安石的“大气力”,又刻意忽略其变法功业;对恩师司马光,也清醒指出其“短于才智”的局限。在“站队高于是非”的北宋政坛,这种“始终不随”的立场注定步履维艰,却也成就了他的精神超越。</p><p class="ql-block">赵冬梅对古今“真实观”的辨析同样发人深省。古人追求的“真”需兼顾“善”与“美”,这种“真实观”在文学中表现为“赋比兴”的隐喻传统:苏轼以“赢得儿童语音好”暗讽青苗法扰民,正是用“美”的笔法承载“善”的批判。而现代“真实观”以客观发生为标准,却也面临是否需兼顾道德的追问。赵冬梅的答案颇具启发性:“在不捏造、不美化、不掩盖的前提下,选择性表达符合道德的真善美”。</p><p class="ql-block">苏轼的人生昭示了永恒命题:每个人都活在“代际规定性”中,时代的上限与下限或许不可突破,但心境的选择永远自由。当向外进取的道路被阻断,他转而向内开垦精神疆域,最终成就“中国文化史上最可爱的人格”。这种智慧对今天仍有深刻启示:王朝更迭终成过眼云烟,但个体在权力夹缝中坚守的独立、在逆境中创造的价值,却能穿越时空,成为文明的基因。</p><p class="ql-block">读懂苏轼,便读懂了传统中国士大夫的生存艺术——也照见了我们如何在自己的时代,做“不系之舟”上的掌舵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