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生为狗本就一桩尴尬事,那是刻印在基因里真正的尴尬,狗们早已忘了自己原本是狼的后裔。万千年前,狗们的祖先与人类先祖在篝火旁立下盟约,用忠诚换取生存和彼此相融的存在。而今,当狗们真正走进人类的世界,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迷梦——每一种命运,都藏着说不尽的烦恼。 那些被称为“宝宝”、“雪儿”“可乐”“旺财”的宠物狗,饮食无忧、生活奢华享受着极致的宠爱。可这份爱,何尝不是一份献祭般温柔的牢笼?狗们被修剪趾甲、染色卷毛,剃掉祖先赋予保暖护肤的毛发,穿上不合身的衣裳,在主人的笑声中蹒跚学步。多数被最残忍的连繁衍的本能都被剥夺——一场绝育手术,让它们永远失去了成为父母的权利,成了被爱装点的玩物。当它们在精致的狗窝里辗转反侧,也会梦见祖先在月光下的长嚎?那些刻在基因里的野性,在每一次讨好主人的摇尾中,正一点点消散。狗们用尊严换来了温饱,却再也找不回作为一只狗本该有的模样。 而另一边,斗犬正用鲜血书写着最残酷的宿命。狗们被铁链锁在阴暗的角落,饥饿、鞭挞以及更残酷手法的逼迫下,每天接受着撕咬训练,人类在狗们体内注入了过多的睾丸素,让它们变得异常凶猛。当狗们被推进那个圆形的角斗场,四周响起的是人类狂热的呐喊。在这里,只有两个结局:杀死对手,或者被对手杀死。它们的獠牙本是为了捕猎而生,如今却要刺入同类的咽喉。当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狗们不曾明白,这所谓的“荣耀”,不过是人类贪婪的赌注?更不明白,自己可能是下一次别的狗口中炫耀的“荣光”。在人类的刻意之下,再也找不回狗们相濡以沫的家族情义! 相比之下,猎犬似乎幸运得多。它们还能在原野上奔跑,还能循着气味追踪猎物。但当它们矫健的身姿穿梭在林间,脖子上响着的,依然是人类订制的铃铛,铃铛成了控制、找寻和联系猎狗最美的装饰。狗们完美的嗅觉、敏捷的身手,终究成为人类狩猎的工具。年迈的猎犬最是悲哀,当它们的速度慢下来,鼻子不再灵敏,往往难逃被抛弃的命运。它们一生都在为人类追逐,而最后却连自己的归宿都追不上。 街角的流浪狗,则是这场城市迷梦中最凄惶的身影。它们之中,不乏退役的猎犬、败北的斗犬,或是失宠的宠物。曾经的家常味道,如今换做在发馊的垃圾堆里寻觅;曾经的温暖抚摸和甜蜜的呼唤,如今只剩下同类撕咬的痛楚和街边驱赶的呵斥。当狗们在寒风雪雨中瑟瑟发抖,用三条腿勉强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眼中的迷茫比饥饿更让人心碎。也曾像小女孩用火柴点亮温暖的渴望,但在弱肉强食的街头,它们每一次觅食都是一场生死赌局,而它们赌上的,是再也输不起的性命。 唯有工作犬,似乎找到了某种尊严的支点。它们在导盲鞍的牵引下成为盲人的眼睛,在废墟的缝隙里搜寻生命的迹象,在边境线上守护着国家的尊严。每一步都可能是最后一步,每一次出击都可能是永别。它们用整个生命诠释着“使命”二字,用忠诚书写着比人类更纯粹的传奇。可当它们因伤退役、年老体衰,那些荣耀瞬间就成了遥远的回响。僵硬的后腿再无法执行指令,浑浊的眼睛再无法锁定目标,收养它们的寥寥无几,只能在某个角落默默承受旧伤复发的痛苦——它们为人类奉献了一切,却未必能换来一个有尊严的晚年。 从荒原到城市,狗们走了千万年,却走进了一个更加复杂的困境。宠物犬失去了野性,斗犬失去了仁慈,猎犬失去了自由,流浪犬失去了家园,工作犬失去了自我——每一种生存方式,都伴随着相应的失去。<br> 夜深人静时,一个有月亮的夜晚,站在山坡的一条狗对着月亮仰天长叫……。所有的狗都会做一个相同的梦:梦见无边无际的草原,梦见月光下自由的奔跑,梦见那声穿越时空的、属于真正自己的长嚎。醒来后,宠物犬继续讨好主人,斗犬准备着下一场厮杀,猎犬系上铃铛,流浪犬继续翻找垃圾,工作犬继续整装待发。<br> 这就是狗的烦恼——我们永远在两种命运之间徘徊:一种是被人驯化的现在,一种是在血脉中奔涌的过去。而最深的悲哀莫过于,狗们早已忘记该如何做一只真正的狗,却不得不继续扮演着人类需要的各种角色。荒野在呼唤,项圈在拉扯。夹在中间的,是每一只狗的,无处安放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