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这个冬天格外温暖

乐鋆

这段经历我不愿提起，却也无法忘记。

十六年前那个冬日的下午，我正坐在讲台旁，看着进行期末摸底考试的学生，墙上的石英钟已指向4点。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一条缝，年级主任邓老师探进一个头，用轻声细语呼唤我出来。我小跑着到门外，问她什么事。她焦急地说:“刚接到电话，你女儿在市图书馆家属楼的楼下出事了，你赶紧去，这里我来照应。”

“啊！”我猛地一怔。上一年级的女儿中午跟我说，放学后去同学家玩，怎么会......没有片刻迟疑，我飞奔而去。路上的车辆在眼中仿佛都成了虚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路狂奔，竟在不到二十分钟就赶到了图书馆家属楼大门口。远远地看见楼房过道围满了人，不足十米宽的空间挤得水泄不通。我加快速度冲向人群，耳边传来议论声：“听说是个小女孩，和同学拿水果刀挖泥坑......”“不小心摔倒，刀尖刺入了太阳穴旁......”“唉，太可怜了......”我心头一紧，感觉有点窒息。心存侥幸，希望听到的不是真的。

挤进人群，一阵微弱的哭声传入我耳中。不好，像极了女儿的声音！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踮起脚尖往里一看，只见女儿仰面躺在冰冷的地上，脸色苍白。

“请让一下！”一位穿白衣的女士抱着一床被子挤进人群，轻轻盖在女儿身上；一位穿蓝衣的女士蹲在女儿身旁，一手扶着她的头，一手抚摸她的脸，轻声安慰着;还有一位穿黑衣的年轻人，手里拿着手机站在旁边，我听见他在大声呼喊:“120吗？这里是市图书馆家属楼......”

我拨开人群冲进去，一眼看见女儿右侧太阳穴上方插着一把银色的水果刀。小小的身躯一直不停地颤抖着，是害怕？是疼得难受？是冷得哆嗦？或许都有。看到她承受这样的痛苦，我瞬间泪如雨下，双腿发软，几乎瘫倒。

这时，女儿看到了我，用微弱的声音喊：“妈妈，我要妈妈！”我扑过去，伸手想抱她，又不敢动，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先生一天前去了国外务工，我独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六神无主。我下意识想伸手去拔刀，手还没碰到，旁边有人急喊：“别动！一动就会止不住血，有生命危险！等医生来处理！”

那位穿黑衣的年轻人语气急促地对我说:“孩子说了你的姓名和学校，我查到电话赶紧打过去，又随即拨了120。救护车迟迟没来，我又催了一次，说马上就到！”

“不能再等了，我送孩子去医院！”一位穿绿衣的中年男子突然冲到我面前，“放心，我是退伍军人，扛过枪，也救过人。今天刚好路过。”我没有片刻犹豫，含泪点了点头。

中年男子蹲下身，双手稳稳托起女儿的背，我扶住她的头，一起冲向路边的一辆货车。我拉开车门，接过女儿，小心翼翼地抱上车。车子一路疾驰，直奔市医院。

到达医院后，中年男子把女儿放在病床上，转身匆匆离去了。医生立刻开通绿色通道，紧急为女儿做了X光片和CT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告诉我，刀尖深入颅侧，位置极其危险，必须立即手术！如果再往下一点，插入太阳穴就直接进入颅内，后果不堪设想。随后，医生把手术风险和相关费用告知了我，我听后心头一紧。

不管多大风险，手术必须做。可高额的手术费让我措手不及——前段时间，公公婆婆刚病愈出院;最近为了先生出国，家里的积蓄所剩无几;我那点工资，也只够维持生活费。我哪能凑出这笔钱？后续治疗更像是天文数字，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女儿受苦？

公公婆婆急急赶来，望着受伤的孙女，直抹眼泪。他俩劝我先别告诉先生，毕竟他已在出国途中。至于钱的事，他们会马上去亲戚朋友那里筹借，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我走到病房门口，蹲下身，捂着嘴失声痛哭。不一会儿，病房外渐渐聚了不少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走到我面前，一句话没说，只是把三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塞在我手上，然后拍了拍我的头，转身就走了。老爷爷的举动，让我猛然惊醒——要振作起来，赶紧筹钱救女儿！

我把眼泪擦干，站起身，犹豫再三，拿出手机分别拨打了最不想打扰的两人——大姐和二姐的电话。我知道告诉她们一定会倾囊相助，可是她俩已经为我付出太多。但此刻，我别无选择。大姐和二姐很快赶到医院，东拼西凑帮我缴清了手术费。我望着她们，千言万语哽在喉间，一句也说不出。

手术很顺利，术后女儿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那把水果刀已取出，伤口处插着一根长长的引流管。血顺着引流管缓缓流入引流袋中，袋子一点一点被填满。我去倒引流液，手在抖，心在疼。默默祈祷她伤口别感染，早日恢复健康。

当女儿醒来，第一眼看见我，脸上露出虚弱的笑容。我眼眶一热，紧紧握住她的手，心里才有了稍许安慰。

一天后，女儿被转到了普通病房。三天下来的医药费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公公婆婆送来的借款和我爸妈拿来的养老金，不过是杯水车薪。

坐在病床旁，我望着手上主治医生刚送来的催款单，眼泪止不住地滑落。一位年轻的护士进来替女儿扎吊针，看见我落泪，安慰我要保重身体，孩子小还得我照顾。第二天，这名护士塞给我一个棕色信封，说这是她发动同事们捐的一点心意，并低声说:“我父亲当年，就是因为凑不够手术费，眼睁睁……没了。”

还没来得及道谢，邻床的阿姨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谁家没个难处呢？这点钱你先拿着。”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百元，硬塞进我手里。

紧接着，隔壁邻居张姐和三位我不认识但自称邻居的阿姨，一起走进了病房。不知她们从哪得知了消息，张姐把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递给我，说是邻居们凑的。我看着捐款名单上一个个陌生的名字，眼眶不禁湿润。

很快，老同学、同事和女儿学校的师生都闻讯赶来，伸出了援助之手。

我攥着这些带着温度的人民币，心里阵阵温暖，感动的泪水顺颊而下。它们不是冷冰冰的纸币，而是一颗颗滚烫的心呀！

在众多人的帮助下，女儿的后续治疗费基本得到了解决。经过近半个月的治疗和康复，女儿终于出院了。

如今，这场意外虽然已过去十多年，女儿头上的伤痕也已渐渐淡化。但我永远不会忘记，遇见的那些平凡而伟大的好心人。他们不是英雄，却在我最黑暗的时刻递来火把;他们用行动为女儿撑起了一片希望的天空。每个冬天都因这份记忆而变得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