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与遇见

吉林

　　登瀛楼的鎏金招牌在秋日里泛着暖光，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却有些微颤。微信里曲新建那句“14号原指挥连战友小聚登瀛楼”，像一粒石子投进记忆的深湖，荡开的涟漪全是迷彩绿的岁月。车轮碾过柏油路，眼前的红绿灯忽明忽暗，脑海里却反复放映着靶场的枪声、营房的号子，还有冬夜里战友们挤在老乡炕头分享一张女友照片的温热。

　　等我停稳车走进包间时，喧闹声瞬间裹住了我。几张熟悉的面孔先迎上来，拍肩的力道还是当年训练时的分量。目光扫过圆桌，四个身影让我猛地顿住——是吴洪滨、李则荪、张洪禄，还有张曙光，都是隔着几十年光阴的老战友。

　　吴洪滨先站起身，脸上的皱纹里藏着笑意。他说原本爱人也要来，却被家里急事绊住了，说着便掏出手机视频。屏幕里的弟妹笑着凑近，目光扫过在座的人，竟能准确叫出每个人的名字，我惊叹于她的好记性，吴洪滨却摆摆手：“她总听我念叨你们，而且有几位又常去我家，所以她早把名字刻在心里了。”后来才知道，退休后的他没闲着，自己打理着一摊生意，七十岁的人了还亲力亲为，说起进货、对账的事，眼里闪着不输当年训练的劲头，让我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李则荪还是老样子，头发虽然有些花白但梳得整齐，眼角的细纹都透着精神，一点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众人起哄问他保养秘诀，他却神秘地从钱夹里摸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片，指尖捏着边缘慢慢展开——那是一张泛黄的出生证，纸角有些破损，上面的字迹却清晰可辨，“李则荪”三个字格外醒目。“这是我妈当年给我留的，比咱们的军功章还金贵！”他笑着说，语气里满是骄傲。我赶紧掏出手机，镜头对准这张“文物级”的宝贝，也定格下他眼里的光。

　　张洪禄的出现更让我意外。我们竟住在同一个区，这么多年却从未偶遇过。聊起近况才知道，他原本在市区住得好好的，为了帮孩子带孙辈，才搬来郊区。“以前在部队护着战友，现在护着孙子，都是责任嘛！”他笑得爽朗。

最让我惊讶的是张曙光。他比我晚入伍三年，虽然身材高大，当年的那个脸上带着稚气的新兵蛋子，如今站在我面前，眉眼竟和记忆里一模一样，连笑起来的弧度都没改。“你是不是吃了长生不老药？”我半开玩笑地问。他哈哈一笑，说自己每天要跑三四十公里，不是为了锻炼，而是为了接送外孙。“天津有一怪，生了孩子姥姥带，可我闺女女婿忙，只好姥爷上了！”他说着拍了拍腿，语气里满是心甘情愿的忙碌，让我想起当年他在炊事班帮厨，也是这样乐呵呵的模样。

　　曲新建坐在我旁边，看着我们热闹，自己却悄悄递给我一本书。“知道你上次借的小说没要回来，这次给你带了本新的，我自己写的第一本书。”他的声音不高，我却心头一热。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服务员添了几次茶水，我们却还停不下话头。说当年野外驻训时被蚊子咬得满腿包，说在山阴县种水稻有多么苦，说退伍时抱着哭成一团的模样，那些琐碎的往事，此刻都成了最珍贵的回忆。直到有人看了看表，说“该散了”，大家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互道珍重的声音里，我握着战友们的手，掌心的温度还是那么熟悉。走到停车场，回头望去，他们还站在饭店门口挥手。我坐进车里，发动引擎的瞬间，忽然觉得这场重逢不只是遇见了老战友，更是遇见了当年那个热血沸腾的自己。

车子缓缓驶离，登瀛楼的招牌渐渐变小，心里却满是暖意。战友们，下次再见，我们还要接着聊那些关于青春、关于军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