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到平遥的那天,风很轻,裹着胡马依北的冷,从雁门关外逶迤而来,拂动古城的檐角。秋阳像一条柔软的绸带,缠在老墙的垛口上。我迫不及待地穿过瓮城,脚步踏在青灰色的砖道上。</p> <p class="ql-block">登上城楼,千年的地砖在脚下微微发亮,缝隙里嵌着铁锈色,沙粒——那是当年守城士兵马蹄溅起的烽烟,被岁月反复碾压,凝成一粒不会说话的标本。风从垛口处掠过,像是谁在暗处抽出了尘封的旌旗,猎猎作响。</p> <p class="ql-block">那一刻,风忽然有了重量。它从战国吹来,掠过秦汉的烽火,浸过北魏的月色,又被明清的灯火点燃。我忽然明悟:平遥的金戈铁马,从来不是博物馆里沉默的刀矛,也不是皮影戏里僵硬的剪影,而是每一粒在城墙垛口流动的沙,每一口敢在夜里吞咽的牛肉,每一道敢在月光下裂开的缝。它们把战争与和平、死亡与生计、豪迈与烟火,熬成同一锅老汤,灌进每一个兵卒的胃,隐在血液里悄悄擂鼓。</p> <p class="ql-block">我突然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历史不是书页,而是一条潜伏在砖脉里的暗河,只等一个远道而来的心跳,便瞬间苏醒。此刻在我心底,已筑起一道小小的城墙,它不是用来抵御,而用来珍藏。</p> <p class="ql-block">夕阳把城墙剪出一道金线,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一截不肯入土的根。我知道,我所站立的地方,曾是烽火,也是烟火;曾是铁骑,也是商贾;曾是戍边将士的冷月,也是票号掌柜的烛光。</p> <p class="ql-block">风倚着垛口,夕阳耀着老墙。我立于时间的刃口,被历史温柔地拥抱,也把自己悄悄嵌入那幅永不褪色的画卷,庆幸在时光长卷里竟然还有一寸可以让我落笔的空白。</p> <p class="ql-block">我转身下城楼,脚步比来时慢了许多,也重了许多,因为我的手掌心紧紧攥着城墙上的一颗沙砾,温暖而辽阔,我将把它带去千里之外。</p> <p class="ql-block">我知道,当我回到喧嚣的远方,再打开时,它一定带着战国的沙、汉唐的月、明清的雪。那时候,我愿意听见自己心跳与城墙的共振,听到将士的血液冲刷耳膜的回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