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尘封了五十八年的故事（小说）

李从华

每到礼拜天都要睡到自然醒，今天也不例外。被窗外突然的汽车喇叭声惊醒，已经10点多了，家里没有剩菜剩饭，就到社区食堂去吃，正好早饭中饭一起解决了。此时寒露节气已过去了很多天，已经昼短夜长了，天气依然闷热，太阳光像是一团火，身上被烤得炙热滚烫。走到社区食堂大厅刚好10点半，但餐厅大门紧闭，铁将军把门，进不去。“10点半了怎么还不开饭？”我望着紧闭的餐厅大门自言自语。“已经改到11点钟了，”我傍边坐着一位老者指着他身边的椅子示意我坐下，然后说，“你不是经常来吃饭的吧？”“您怎么也这么早就来了？”“我在等一个朋友，他是我的师兄弟，”老者说，“家里没做饭，说好在食堂吃，怕他早到。”我点点头就在老者身边坐下。老者见我在打量他，就笑着对我说：“你看我多少岁了？”“60岁到70岁之间吧，”老者看上去是有点年纪了，我还是尽量往小去猜，“您精神这么好，身体一定很健康啊！”“看你说的，我都90了，”老者弯着一根食指说，“我确实没有血压高，也没有糖尿病，身体还算过得去。” 我注视着老者，瘦而不弱，身材匀称，就夸他：“看来您很会保养身体吧。”“我退休前是上海柴油机厂篮球队的，”老者站起身说，“我身高一米九，现在缩短了一点。”我听到上海柴油机厂这几个字，就来了兴趣：“您是经历过文革的人，又是上海柴油机厂的老前辈，听说当年你们厂武斗是出了名的，还死了很多人。看来您的有故事的人，很想听您讲讲当年的故事。”“那是1967年，也是这个炎热的季节。唉！都过去58年了，不提也罢，这些故事想起来就让我心颤，”老者苦笑着，“好在我心脏没毛病。”老者接着说：“文革动乱，搅乱了厂里正常生产的次序，损失惨重啊！在这场武斗中，死伤无数，我师傅也成了武斗中的牺牲品。“上总司组织在厂门口挂出醒目的横幅：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我知道这句话是伟大领袖在接见红卫兵时候说的，被工总司组织拿来打砸厂里的机器设备。为了维护工厂的正常生产，以知识分子为首的联司组织跟上总司展开了了针锋相对的斗争，最后大打出手，还动用了枪支弹药，一时间火光冲天，弹失飞舞。两派组织都被冲昏了头脑，像是在战场上一样，冲锋陷阵，你死我活，不可开交。 “我师傅为了保护车间里所有机器设备，关闭了车间的铁门，不让上总司的人进来砸这些机器。我们师徒三人操作的那台机器最贵重，也是最精密的生产设备。我和师兄弟跟着师傅一起守卫着车间的大门。师傅说：人在机器在！我们师徒三个已经作好了与机器共存亡的思想准备。“我很清楚，我们管理的这台机器是制造柴油发动机最关键的一道工序，也是精密度最高的工艺流程。我们师徒三人都没有参加任何组织，只是本着工人阶级当家做主的自觉行动在保护着厂里的生产设备。上总司的人几次要冲进来砸机器都被我们拦在了车间外面。车间大门中间有个手掌大小的洞，是方便可以从外面开门。师傅手持木棍守在洞口，只要有人把手伸进来就狠狠地把手打回去。“我们所在的生产车间很特别，三面砌着厚实的石墙，保温性能特别好，冬暖夏凉，这是对这些机器设备寿命的保证。车间的这道铁门就成了天然的屏障，无论怎么砸都纹丝不动。正因为车间被有厚厚钢板的铁门挡着，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可把上总司那帮人气坏了，拿出武装部仓库里的手榴弹炸门也没有得逞。“我们守护的车间由于上总司久攻不下，惊动了后来成为接班人的王司令。王司令亲自到上海柴油机厂指挥，最后又动用了两架直升机来助阵。 “师傅感觉到了危险即将到来，叫我和师兄弟赶快离开这里。我和师兄弟坚持要跟师傅在一起，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要和师傅同生死。师傅急了，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厉声说：你们年青，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前途无量。我已经老了，如果死了也没有多大遗憾！我和师兄弟含着泪告别师傅，趁着夜色翻墙离开了工厂。“上总司在王司令的指挥下，又连攻两天也没能把车间大门砸开。王司令最后下令，说要把车间炸平。上总司把直升机带来的两个炸药包扔到车间的铁门口，随着一声巨响，爆炸声响彻云霄，我们的车间顿时被夷为平地。“师傅当年说过的话，至今依然在耳边响起：机器是工厂的命根子，人在机器在！师傅真正做到了誓与机器共存亡的决心。“我和师兄弟望着我们车间的位置燃起的熊熊烈火，愤恨不已。机器被炸成了碎片，师傅也永远长眠在了上海柴油机厂的这片土地上……” 老者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着，已经泣不成声。我看到有泪水在老者眼眶里滚动。这时从我身后又走出一个老者，站在老者身边说：“其实师傅是为了保卫国家财产壮烈牺牲的，和武斗没有任何关系。”老者擦干眼泪，站起身说：“说到师兄弟，师兄弟就到了。”那个师兄弟叹了口气说：“都过去快60年了，十年浩劫，国民经济停滞不前，多少无辜的人受到牵连？这在我们的心里永远都是磨不去的痛。我师傅是无辜的，对国家利益忠心耿耿，却死于非命！”老者站起身，向我道别，和他的师兄弟并肩向着饭厅走去。我望着这对师兄弟的背影，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心情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