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别北京

Larry Wang

天刚亮，飞机落地。

风有点硬，带着寒意。

跑道尽头的灯还亮着，像夜没睡醒。

出了机场，街道宽阔，楼影齐整，

天倒是明净，只是亮得没有表情。

北京还是老样子，只是人更忙了。

中饭匆匆扒拉几下，就去了工商银行。

玻璃柜台后面坐着个姑娘。

我说账户要个证明，她点头。

我说线上办不了，她说得来柜台。

问原因，她低头看文件，说护照号没更新。

一句话，把我这趟跨半个地球的事，说得像我多此一举。

我笑了，她也笑。那笑不热。

拿着一张证明，像得了个许可。

那张纸在手里发烫，

仿佛烧出来的尊严。

心里明白，这就是所谓的为人民服务。

晚上同学设宴。

四十多年不见，人都老了。

我带了洋酒，他们摇头，说喝不惯那味。

我翻出一瓶五粮液，低度的。

众人笑我出洋变细了。

我也笑。

笑声里，有点甜，也有点酸。

几天后又聚。

一位老同学开着红旗车来接。

下车时神气得很。

保安远远看着，竖起大拇指。

第二天我骑自行车出门，

那保安主动开了过汽车的大门。

我笑了笑，没说话。

风有点凉，像旧时北京的风。

在路口被警察拦下，说我逆行。

罚二十。

我掏钱，他收下，说下次注意。

我点头，看他转身。

风吹过他的衣角，像面旧旗。

朋友说中国银行好办事。

我去了。

等了五个小时，终于开成户。

转头实名认证，又卡住。

工商银行的我是猪八戒，

中国银行的我是八戒猪。

系统不认。

我说我就是我，又叫呆子。

他们说系统通不过。

折腾了两天，还是无解。

这就要误事了。

想了各种法子。

于是我申请改名，姓八，名戒猪。

他们点头说好，一天后又摇头。

我又申请，复姓八戒，单名一个猪。

这下实了名了。

于是我有了三个名字。

我拿着三级认证的委托书，

美国国务院、中国使馆、地方政府都盖了章。

主管看了一眼，说不合规范。

理由是签名不是中文。

我问怎么办。

说要回去重新办。

恳求说再办要七个月，来不及了。

那不是他的问题。

急了，我说那是阿拉伯文。

他愣了，去请上级。

上级说要再审。

半小时后回来，说阿拉伯文也行，但得加个中文译名。

我点头，说谢谢配合。

他们没笑。

我走出那栋楼，风更冷了。

文件可以认证三级，

人心的章，谁也盖不齐。

走的那天，北京下着小雨。

机场灯亮，光很白。

三周的事，像一场梦。

和银行吵过，同警察笑过，和老同学喝过。

一切都过去了。

法兰克福转机，旅馆多收十三欧。

我拿合同去讲理，

对方说那是欧盟的规矩。

我笑，不再争。

原来无论西东，

想多要你一点，总有理由。

飞机降落亚特兰大。

暴雨倾盆。

雷声很远，风很急。

不知为什么，心忽然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