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缘

朱凯年

　　今年是我们上山下乡六十周年纪念日。1965 年秋，我们在市府门前戴着大红花，在锣鼓声中告别亲朋好友，乘車驶向那遥远的广阔天地。

我们一行三十来人，有高初中的应届毕业生，有毕业后的待业生，年纪最小的还是一个高小毕业的待业生。

我们来自不同的学校，不同的家庭背境和济遇，怀着不同的理想或因原，因为从今以后踏上同一道路，经历同样的风雨磨炼而结下此生难忘的缘分。

9月13日我们到了下乡的目的地——斗门县白蕉公社林场。场部设在井岸窝蓋山东麓的山谷之中，是为了安置我们而新设立的。

山坡上新搭了一间竹寮，那是我们的宿舍，中间用布隔开两室，一边男室一边女间，均通排连铺。

山坡下一间茅棚，那是厨房，近旁挖了一口井。远在山外的河涌还弯了一条木艇，场里一切的食用都要靠它棹到白蕉河对岸的市集上采购。

公社派来了正副场长，几位员工，其中一位木匠，一位会驶艇的，一位会耕耘的，以及一条骨瘦老牛。

那天天气阴沉，山风凄冷，看着满山荒草野木，年纪小的同学情绪低落到谷底，几位小女生眼睛都红了。

我们几位做学长的便鼓动大家登山远眺，同時群议把此场命名为“五四林场”，以此表达我们继承五四青年爱国运动的精神，扎根荒山，战天斗地，誓把荒山变个样。

我们烧荒垦地，扦秧种菜，栽果植树，点松种竹，又编箩织篸，砌窑燒瓦。虽然收获微薄生活清贫，但那時人人如此反而心安理得，不似现時虽物质丰富，但生活紧张竟争激烈而心累。

　　60代中叶，佛山率先开始对本市下乡知青招工，我们也分了几批陸逐被招工回城了。妻子也凭着独生子女的条件，带着女儿回去了。

到了1975年秋，我们还有四人等候招工，不久，招工的人来了，其中有母亲工作单位的，他们承诺一定会把我招回去。

想不到场里忽然又来了几十位江门知青，公社党委办找到我，要求我放弃这次招工，帮助场里带带这群新人，保证下一次招工一定安排我回去。我思想挣扎了一翻，算了，下乡都捱了九年就不差这么一年了。

于是留了下来，因此和这群小青年倒结下异地的知青缘。

在斗门井岸霞山公园“知青缘”雕石旁合照

今年是我们上山下乡60周年的日子，是他们上山下乡50周年的日子，我们商议重回旧地相聚，共同纪念这影响了我们一生轨迹的日子。

可惜我们这边参与的只有四人，不竟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路途奔波，各有各的原因和难处。

我与他们，相处了大半年，市里招工的单位又来人了，公社党委办履行承诺，派了辆货车，场又派人陪同，帮我把自制的一些家俱杂物一并运回诚里。

几年后我曾带女儿回场探望，才知道他们在场干了三年后全部回城了。

他们的离开，宣告从1958年刑燕子被树立为知识青年下乡务农的典范开始，到1978年下乡知青大规模返城止，持续了二十年的知青上山下乡运动结束了。

女儿的背后是场部，所有的迠筑都是我们自己砌的。虽然都是禾草蓋顶，坭砖砌墙的低矮土房，但能遮风蔽雨。盛夏，靠把破葵扇也可以捱过炎炎的长夜。反观现在，虽住在高楼阔宅，酷热之時若停了电或坏了空调风扇，搞唔好还真的会出人命。

场长炳伦叔和我女儿，龙彪女儿合照

女儿她们身后的山溪是我们晚饭后洗澡的地方，寒冬腊月，需咬牙切齿，忍受雪水凄风的刀割去完成每天的洁体修行。

　　. .大家都返城了，我与他们这短暂的情缘也断了，彼此就象断线的风筝，隨命运之风飘向不同的地方。

一日，我忽然接到一个默生的来电:“朱大哥，我是李炳伦，记得我吗？”。

万万想不到，就这声”朱大哥”又把我们的知青情缘接回来了。

原来佛山有一群知青，他们在佛山搞了一个佛山，广州，江门，斗门四地知青大聚会。我的一位一起下乡无返城的同学也参加了这次聚会，炳伦他们的知青群也有一位参加了这次聚会，因为”同是五四林扬人，相逢何须曾相识，”以后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不久他们就来了三部车12人与我们接洽见面，以后更是大队人马到来”访亲”，我们也应邀到江门去与他们欢聚，他们还到我的山庄游玩。

2018年10月14日，是他们下乡44周年纪念日。他们组织了回林场庆祝大聚会，邀请了我们和在当地原林场的老农友赴会。这一次除了在港和在海外的，我们几乎全员出席了。

炳伦带队的先遗访友团与我们相聚珠江酒店

结缘于山野，续缘亦在山野

2018年10月14日三地知青联欢会

今年10月12日三地知青联谊会

我们与当地的老场友

我们身后湖水深淹之下便是我们的场部。

1965年斗门县成立，县城设在井岸。白蕉河因潮汐之故海水倒灌不宜饮用，为了保证县城不断发展的用水需求，政府决定在我场所在地修筑水库。工程于1985年完成。

82年我一家四口回场探望，己是人去山空。所幸湖水还未侵到顶，水库管理也不严，总算能见到林场原貌半目。

碧水淼淼，山水一色，确实壮丽，只是可惜我们十年的奋斗被一泓湖水淹得荡然无存。

今日到此说是重游，不如说是为了祭奠我们被淹埋在深水之下的青春岁月。

我以诗祭之:

一镜平湖映碧空，山环树影落湖中。

八旬侣伴高堤坐，喜乐哀怨默无声。

想当初，十八年华赴此山。

红心一棵滚烫热，荒山不改誓不还。

挖坭编草砌坭屋，燒荒垦地种薯谷。

割芒日夜烧砖瓦，织箩织篸渡時难。

春寒雨冷点松米，一锄一穴上徒山。

山半红歌驱饥累，任他雨汗脸睑流。

今日重游故旧地，桑田已变湖水色。

十载蹉跎青春梦，淹没湖底不见迹

广阔天地无大为，强了筋肌硬了骨。

有幸结下良缘配，二老相携渡夕天。

远眺山外层楼叠，四通远路目难接。

時代车轮滚向前，我辈安心停脚歇。

今日有'缘来相聚，此缘起自同苦甘。

要问情缘长久者，终归身边结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