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双吟 一瓢一梅画沧桑

逍遥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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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分享吴汐羽的单曲《高山流水 (古筝名曲)》

　　午饭后，细雨也停了，几道阳光从云层后面掉下来。我们走过字塔，往右手边拐过去，一座新建在味江上的风雨廊桥，连接着灰蒙蒙的凤栖山。

过了风雨廊桥，凤栖山出现在眼前。

老邓在路边拣了根枯树枝当拐杖，却没有杵在地上，而是横着东扫西扫的说：“老弟，考你一下哈，这座山，为什么会叫凤栖山呢？”

我来之前其实是查过资料的，便脱口而出：“考个鬼𠯻，因为杨贵妃𠮿……”

老邓并未就此打住，而是口若悬河的侃起了：“其实当年杨贵妃在马嵬坡并未上吊，而是被人带走，秘密逃亡至蜀地，流落在这座深山中隐居。

后来，当地人知道了这个秘密，认为此山是藏龙栖凤之地，故取名凤栖山。现在山中尚有的瑞龙桥、御龙桥，凤仪台……”

我拍了他一下：“不说活莫得人说你是瓜娃子，闭上你的臭嘴”

他果然不开腔了，马脸嘟嘴的跟在我屁股后边，叽叽咕咕的说筛话。

“你才臭嘞，你是茅司坎坎上的大石头，又臭又硬……”

　　青石板路被前人的脚步磨得发亮，薄雾漫过山峰，我看见亭台楼阁都在晃动，那些埋在浅浅尘土下面的琉璃花纹的檐角，像在轻抚一段被时光揉皱的旧卷。

凤栖山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青城后山的风裹挟着松针的气息。穿过山林，停在光严禅院的铜铃上，叮当作响。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浸着诗的余韵。

唐代的“一瓢诗人”唐求曾在此汲水烹茶，南宋的陆游曾在断桥边踏雪寻梅，两个相隔三百余年的灵魂，竟在这座古镇的肌理里，织就了同一张关于坚守与清寂的网。

　　唐求的故居隐在林盘深处，一方小小的院落，院角有口老井，是他当年日日取水的地方。

史料里说他“不求闻达，以诗自娱”，曾任青城县令，却偏不爱官场的喧嚣。

我站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想象着晚唐的某个清晨，他褪去官服，换上粗布长衫，提着那只传了后世的葫芦瓢，弯腰从井中舀水。

井水清冽，映出他鬓边的霜华，也映出院外渐渐热闹起来的集市。可他只是转过身，将水倒进陶壶，在炉上慢慢煨着，随手拾起一片落在石桌上的槐叶，便在叶上题起诗来。

　　那时的唐求，早已看透了晚唐的风雨飘摇。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他不屑与之为伍，却只想做个“街子布衣”。

他的诗从不是为了取悦权贵，而是写给山风、写给古潭、写给云雾洞里的每一缕烟霞。

相传他每作一首诗，便将诗稿卷成小卷，塞进葫芦瓢里，投进味江。

他说：“此瓢随水，任其所之，若有缘者得之，方知我心。”

这一瓢诗，载着他的淡泊，顺着江水漂流，像他的人生，不刻意追逐，也不勉强挽留。

　　有一次，他提着瓢去光严禅院拜访住持，途经古龙潭。潭水碧绿，倒映着凤栖山的青翠，几只白鹭从水面掠过，激起一圈圈涟漪。他忽然诗兴大发，在瓢沿上写下“古潭寒影里，残雪落无声”，写完便将瓢放在潭边，自己坐在石头上看水。

住持寻来见了，笑着问他：“施主的诗，怎舍得丢在潭边？”唐求也笑：“诗本自然来，当归自然去。若潭水爱这两句，便留着；若不爱，随波去了便是。”

这份洒脱，是他留给街子凤栖山最珍贵的印记。后来他辞官归隐，就在这古镇里筑屋而居，每日与山为邻，与水为伴，那只葫芦瓢成了他最亲密的伙伴，盛酒、盛茶、盛诗，也盛着他不与世俗同流的清骨。

　　唐求的瓢在味江里漂了三百多年，漂到了南宋。

三百多年后的街子古镇，迎来了另一位怀揣心事的诗人——陆游。

　　南宋乾道八年，陆游因力主抗金，被排挤出朝堂，贬到蜀地为官。

这一年冬天，他听闻凤栖山风光独特，便踏着寒雪前来。

那天的雪下得极大，凤栖山银装素裹，山间的小路被积雪覆盖，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走到断桥边时，鞋袜早已湿透。

断桥残雪，唯有一株老梅，在寒风中傲然绽放，点点嫣红缀满在断桥边，仿佛是点燃的万盏灯火。凛冽的雪风从枝间穿过，花瓣儿与雪粒子翩翩起舞，悠悠飘落的梅花落在雪地上。当冻土开裂时，那花瓣儿如红唇吻着大地，红得似火，白得如玉，竟把陆游看呆了。

　　那株梅，枝干虬劲，花瓣上落着薄薄一层雪，却丝毫不减其风骨。陆游站在梅树下，望着漫天飞雪，忽然想起自己的遭遇。

他一生渴望收复中原，却屡遭贬谪，空有满腔抱负，却只能在蜀地的山水间辗转。

可当他看到那株梅，在严寒中独自开放，不与桃李争春，不向风雪低头，心中的郁结竟渐渐化开。

他摘下腰间的酒壶，饮了一口烈酒，胸中涌起万千感慨，便在断桥的石栏上，写下了那首流传千古的《卜算子·咏梅》：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词里的梅，是他自己的写照。

“寂寞开无主”，是他贬谪生涯的孤独；“无意苦争春”，是他不与奸佞同流合污的坚守；“只有香如故”，则是他即便历经磨难，也绝不改变的初心。

那天他在断桥边站了很久，雪落在他的发间，融化成水，顺着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

凤栖山的风裹着梅香，吹进他的衣襟，也吹进了他的诗里。

后来他在《剑南诗稿》里写道：“凤栖山下雪初晴，独上断桥看梅生。”这简单的一句，藏着他在蜀地最难忘的一段心境。

　　如今我站在断桥边，雪早已化了，那株老梅却依然挺立。

老邓说，这株梅便是当年陆游所见的那株，千百年来，年年开花，从未间断。

我伸手抚摸着粗糙的枝干，仿佛能触到陆游当年留下的温度。

不远处的味江，江水依旧潺潺，恍惚间，我好像看到唐求的葫芦瓢从江上游漂来，漂到断桥边，与那株梅遥遥相对。

一个是“一瓢诗酒寄余生”的淡泊，

一个是“零落成泥香如故”的坚守，

两个不同时代的诗人，

在街子古镇的山水间，

完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光严禅院的钟声响起，惊醒了我的思绪。走进禅院，香火缭绕，大雄宝殿的匾额上，题着“明心见性”四个大字。

我忽然明白，唐求的淡泊与陆游的坚守，本质上是相通的。

唐求辞官，不是逃避，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坚守本心。

陆游贬谪，不是沉沦，而是在困境中坚守理想。

他们都像凤栖山的草木，无论风雨如何侵袭，始终扎根在这片土地上，保持着自己的姿态。

　　离开古镇时，已是黄昏。夕阳洒在青石板路上，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街子古镇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味江的水还在流淌，光严禅院的钟声还在回荡。

我想起唐求的瓢，想起陆游的梅，想起他们在这座古镇里留下的诗与故事。

这些故事，就像古镇的青石板路，被岁月打磨得愈发温润。又像那株老梅，在时光的风雪中，始终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或许，这就是街子古镇的魅力。

它不只是一座保存着古建筑的小镇，更是一座承载着文人风骨的精神家园。

在这里，每一阵风都在吟诵唐求的诗，每一片雪都在续写陆游的词，而那些关于坚守与清寂的故事，也将随着凤栖山的云雾，永远萦绕在这座古镇的上空，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

走出镇口，路边的小吃摊滋滋的冒着肉香，我看见老邓连着吞了几口口水，馋得眉花眼笑的拉着我：

“老弟，你喃听了这么多免费的故事咯，是不是也该出点血，请我整一杯嘞？”

“整啥子整啊，回去晏了耳朵都要扯脱哦”

我一把扯住他的耳朵，他装出痛苦的样子，弯腰下了矮桩：“说得我好虚唛？有道是将在外 君命有所不受……”

“哈哈哈哈哈……”我们竟莫名其妙的大笑不止，肚皮都笑痛了，也不晓得在笑啥子？

回望凤栖山，高耸入云端，真的是需要仰视的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