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游宁蒙甘散记（五）

河洛泛舟

　　居延海，是藏在内蒙古额济纳旗达来呼布镇东北约四十公里处的一个谜。它卧在巴丹吉林沙漠的北缘，是个出了名的“游移湖”，位置忽东忽西，湖面时大时小，仿佛一个不安分的、有着自己呼吸与心跳的生命体。古时候，它被唤作居延泽、西海，唐以后才习称居延海。它是中国第二大内陆河黑河的终点，那狭长弯曲的湖面，文人形容它如“初月”，在我眼里，却更像大地缓缓睁开的一只眼眸，沉静、幽深，亿万年来，就这么无言地凝视着流沙与岁月的变迁。

关于它，还有个缥缈的传说。据说老子当年骑青牛西出函谷关，最终便是在此处羽化登仙。这传说，像一层极淡的仙气，始终萦绕在这片水泊之上，为它平添了几分超然物外的神秘。我们便是怀揣着对这般仙气与那闻名遐迩的日出盛景的向往，在星星还未完全隐退的凌晨五点，向着那片水域奔赴而去。

　　车行半个时辰，便到了居延海景区，然后直奔观景效果最好的3号观景台而去。当天地尚沉浸在一片浓稠的墨色里时，3号观景台，唯有一尊雕像被灯光打着，异常清晰地矗立在湖边——正是那尊老子骑牛像。他仿佛自远古而来，定格于此，与这变幻的湖泊一同守候着每一个黎明。

此时的居延海，被一层神秘的薄纱笼罩着，四野静极，只余微风掠过芦苇丛的沙沙声，像梦中的呓语。然而湖边却早已是人的海洋。不同口音，不同面容的游客汇聚于此，黑鸦鸦的一片，在灰蒙蒙的曙色前，洇成一堆堆、一排排浓淡不一的剪影。我无法挤到前排，只得在最后一排人墙的缝隙里，寻个倚靠栏杆的位置，支好手机，定好延时摄影，然后索性掏出面包，权当作今日的早餐，在这清冷的空气中，静静地等待。

　　变化是在不经意间开始的。远方的天幕，先是被一抹橙黄的光温柔地触碰，像画家用蘸满淡彩的笔锋，在那里随意地涂抹了几下。继而，一丝鱼肚白小心翼翼地显现，微弱的光亮如同潮水般，一点点漫溢开来，试图温柔地唤醒沉睡的湖泽。那橙色渐渐地深了，掺进了羞涩的红，照得人眼睛暖暖的，尚不敢久视。

忽然，人群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低呼：“出来了！”循声望去，果然，天边探出了一弯指甲月牙似的太阳。它小小的，边缘还不甚圆滑，是那种柔和的淡黄色，比周围的霞光颜色更浅，光也温驯，毫不刺眼。这时的太阳，因了这份不完整，反倒敛去了所有锋芒，显得格外谦逊。

　　然而这谦逊只是片刻的积蓄。突然之间，天边的云霞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点燃了，刹那间烧透了半边天，绚烂得不可方物。太阳那金色的轮廓在这片炽烈的华彩中若隐若现，仿佛在做着最后的冲刺。终于，它挣脱了所有的束缚，猛地一跃，喷薄而出！万道金光，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倾泻而下，洒满了整个居延海。

霎时，天地为之焕然。湖面像是被铺上了一层流动的碎金，波光粼粼，闪闪烁烁。成群的沙鸥被这光芒唤醒，欢快地鸣叫着，振翅高飞，它们的身影在金色的光线中穿梭，为这宏大的景象注入了无限的生机。岸边的芦苇，每一根都像是被镀了金，在风中摇曳着柔美的身姿。那些沙鸥，灵巧得如同自然的精灵，时而从游人手中啄食，时而灵巧地避开镜头，与人类构成了一幅和谐而温馨的画卷。万道金光穿透薄云，将湖水、芦苇与远处的红草地交织在一起，红黄交织，流光溢彩，真真是“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壮丽。

　　这日出，短暂而辉煌。在短短几分钟里，世界完成了从沉睡到苏醒的全部仪式。站在这样广阔的天地间，只觉得个人的烦忧是何其渺小，仿佛连时间也为之凝固，让人得以重新审视生命的意义。这不仅是视觉的盛宴，更仿佛是一次心灵的洗礼与修行。

　　看过居延海的仙气与辉煌，我们转而前往策克口岸。它同样坐落在额济纳旗境内，是阿拉善盟对外开放的唯一国际通道，在茫茫戈壁上，像一座孤岛，却又显得十分抢眼。

与居延海的静谧形成鲜明对比，这里人声、车声、喇叭声，交织成一片热闹的市井交响。据说，在此营生的小贩，许多原是附近的牧民，口岸的开通，让他们得以告别“吃”沙子的游牧生活，有了这份固定的营生。我们到来时，市集刚开，游客尚不多，得以从容地瞻仰国门的雄风。这里的天空蓝得耀眼，而那飘扬的国旗，在这极致的蓝天下，红得愈发鲜艳、夺目，让人心中油然升起一种庄严的神圣感与自豪感。

　　走出口岸区，便是中蒙边贸交易区。蒙古国的皮革、俄罗斯的巧克力、越南的咖啡，琳琅满目。我们买了些巧克力、风干牛肉与咖啡，又在美食街上尝了一碗蒙族特色的大块牛肉面，味道淳厚，肉块又大，价格也实在，为这边境之旅增添了一丝温暖的烟火气。

　　日上三竿，我们坐上大巴，向着八百公里外的敦煌而去。身后，是渐渐远去的居延海与策克口岸，一个承载着仙风与日出，一个维系着贸易与生活。明天，在那遥远的丝路重镇，又将有怎样的风景在等待着我们呢？车轮滚滚，我的心，也仿佛还停留在那片由湖水、沙鸥、金光与国门构成的、复杂而动人的边地画卷里。

　　游览完这两个景区，仍然是没忍住吟诗的想法，于是写上几句，作为今天的小结：

大漠藏幽碧玉湾，

游移湖影幻尘寰。

黑河远注初月魄，

青牛遥载道家烟。

星沉客聚聆芦语，

曙动光浮染日弦。

万顷金波鸥鹭起，

仙踪霞色共长天。

孤标雄峙漠云间，

口岸晨开启万关。

旗展碧空红胜火，

车通蒙俄络如川。

昔年牧马沙吞影，

今日营商笑满颜。

烟火边城牛肉暖，

驼铃新曲换流年。

——2025年10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