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每当记忆的闸门打开,1965至1976年间在荣校度过的岁月便如电影般在脑海中重现。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国家的大事与个人的小事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我独特而珍贵的童年记忆。在这个被称为"荣校"的革命伤残军人疗养院里,我像一株幼苗,在时代的阳光下、风雨中慢慢成长。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九大召开的夜晚:懵懂中的红色记忆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69年的一个春夜,广播里整天循环播放着"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的激昂歌声。妈妈要值夜班,不放心我一人在家,便拜托隔壁的陆姨带着我去参加庆祝九大召开的游行。记得有一次也是妈妈值夜班,带我一起到病区护士值班室睡觉,小时候经常是这样,晚上妈妈去上班后,我一人在值班室,想起白天看到的红鼻子病人贺世杰,吓得我不敢一人睡觉,翻过几道窗户跑到二病区天坝,又不敢直接去找妈妈,故意在二病区天坝把废报纸撕出很大的响声,以引起护士办公室妈妈的注意,结果还是一个荣军叔叔看到我后,给妈妈说张护士你家小孩怎么在天坝站起的,妈妈发现我后耐心安抚我再次回到值班室继续睡觉。
</p><p class="ql-block">陆姨温暖的手牵着我的小手,挤进了人潮涌动的街道。我人小个子矮,在拥挤的人群中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仰头望向天空。至今记忆犹新的是,条条电线上密密麻麻站满了燕子,它们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也在参与这场盛事。夜色中,燕子们的身影在路灯的映照下,宛如五线谱上跳动的音符。
</p><p class="ql-block">游行队伍缓缓前行,大人们高喊着口号,挥舞着红旗。我困得眼皮打架,在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中竟然打起了瞌睡。陆姨发现后,一把将我抱起,我趴在她温暖的肩头,在半梦半醒间感受着这个热闹而陌生的夜晚。现在想来,那个夜晚不仅是我第一次参与国家盛事,更让我感受到了邻里之间亲人般的温情。虽然对政治还一知半解,但那种集体狂欢的氛围,却深深烙印在了童年的记忆里。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卫星上天的沸腾时刻:民族的骄傲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0年4月24日,是一个让所有荣校人都难以忘怀的日子。那天下午,我们正在院子里玩耍,突然听到广播里传来激动人心的消息:我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发射成功,此刻正在太空中播放《东方红》乐曲。
</p><p class="ql-block">整个荣校瞬间沸腾了。最先冲出房间的是蒋诚叔叔,他激动地敲着锣,大声呼喊着:"卫星上天了!我们的人造卫星上天了!"他的喊声像一道集结令,很快,荣校的男女老少都从房间里涌了出来,自发地汇聚到内部道路上。
</p><p class="ql-block">人群自动排成了游行队伍,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地绕着荣校游行庆祝。大人们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孩子们在队伍中欢快地奔跑。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的夕阳特别美,金色的余晖洒在每个人激动的脸庞上,也洒在道路两旁新发的梧桐叶上。这一刻,国家的荣耀与个人的喜悦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成为我童年最鲜明的记忆之一。虽然年纪尚小,但那种民族自豪感却真实地在我心中生根发芽。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7849部队的到来:军营生活的启蒙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0年10月左右,7849部队进驻荣校,给我们的日常生活带来了新的色彩。最让我们这些孩子好奇的,是内部路上整齐摆放的一排排加农炮。放学后,我们总会偷偷溜过去,踮起脚尖往炮膛里看,里面一圈圈的来复线让我们惊叹不已。
</p><p class="ql-block">解放军叔叔们对我们很友善,有时会把训练用过的黄色炮弹壳放到清澈的小水沟里让我们玩。那些炮弹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成了我们最珍贵的玩具。
</p><p class="ql-block">清晨,嘹亮的军号声起,把我们唤醒。随后便能听到解放军叔叔整齐的跑步声和"一二一"的口令声。日子久了,我们都认识了罗连长和殷指导员。罗连长个子高高,说话带着北方口音;殷指导员则总是笑眯眯的,口袋里总装着水果糖,见到我们就会分几颗。
</p><p class="ql-block">最让人感动的是,解放军叔叔在训练间隙,会主动为荣校打扫公共卫生。他们用大扫帚仔细清扫篮球坝、电影坝,汗水浸湿了军装也毫不在意。他们还带来了电影《闪闪的红星》在荣校播放。
</p><p class="ql-block">那晚的电影坝人山人海,当潘冬子的妈妈在夜晚唱起《映山红》时,全场寂静无声。"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红军来..."优美的歌声在夜空中飘荡,银幕上冬子妈妈明亮的眼神和冬子可爱的目光深深打动了每个人。当漫山遍野的映山红盛开,冬子爹和飘着红旗的红军大部队队列整齐地走来时,我听见周围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这部电影和这首歌,至今仍在心中回响。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个震惊的消息:懵懂中的政治启蒙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1年9月的一天,温江地区在荣校大礼堂召开保密干部大会,要求一定级别的干部才能参加。我们正在木工房旁边玩跷跷板,看见姓刘的小朋友偷偷混进了会场。
</p><p class="ql-block">当他从会场溜出来时,我们立即围了上去。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们知道吗?林某出事了!"一个大点的孩子立即制止:"你娃不要乱说!"小刘急得直跺脚:"向毛主席保证!你们可别不信,这可是我亲耳听到的,是真的啊!"
</p><p class="ql-block">虽然年纪小,但我们都知道这是天大的事情。大家面面相觑,将信将疑,却谁也不敢再讨论。那一刻,我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政治离我们这些孩子的世界并不遥远。接下来的日子里,能感觉到大人们的神情变得格外严肃,私下交谈时也常常欲言又止。这种微妙的气氛变化,让年幼的我们也能感受到山雨欲来的紧张。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艺校时光:艺术之美的初体验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2年春季,成都五七艺术学校师生来到元通荣校训练,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一股清新的艺术之风。荣校专门给他们腾出一排平房居住,每天早上,我们都能看见艺校的老师和学生们勤奋地在楠木林下面练功。
</p><p class="ql-block">楠木林由六颗巨大的楠木树组成,颗颗都是百年以上由旧时庙宇传下来的珍贵树木,长得枝繁叶茂,犹如一把巨大的绿伞撑在天上,中间是一个大致二百多平方的空间。有时大人们会在下面放一张乒乓球台,即使下小雨也淋不到桌子上。艺校的学生们大都是一群十一、二岁左右的小男孩、小女孩,个个面容姣好,身材匀称,与我们年龄相仿。
</p><p class="ql-block">他们穿着练功服,围着老师踩着舞步绕着圈圈。老师口里说着"扁打唱"——后来才知道这是戏剧里亮相的术语。最让我们惊叹的是他们练习的"小翻"动作,就是在楠木林下面的地砖上进行连续的后空翻,没有任何保护设施。艺校学生们的"小翻"看起来非常优美连贯,让我们露出艳羡的目光。
</p><p class="ql-block">周末或者假期,这些艺校学生也会与我们一同在大饭堂后面或者木工房周围捉嫩麻雀玩。看见院里停着的救护车,他们也会和我们一起跑上去坐着兜风。记得有个长得很帅的小男孩,现在记不得名字了,我们一起挤救护车时,他的大拇指被车门压伤了。
</p><p class="ql-block">我马上带他到水塔后面的门诊室,找护士宋嬢嬢给他的大拇指用棉纱进行了包扎。晚上在大饭堂改建的大礼堂进行汇报演出,这个小男孩扮演《智取威虎山》中的李永奇。在唱"早也盼晚也盼,望穿双眼……自己的队伍来到面前"时,看见他伸出的大拇指缠着洁白的棉纱,那一刻感到比较滑稽。
</p><p class="ql-block">但小男孩声情并茂地把老百姓盼望解放军到来的心情和神态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来了,获得了在场的荣军叔叔们、孩子们和大人们的阵阵掌声和欢呼声。这一幕让我深深感受到,艺术能够超越一切外在的局限,直达人心。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避震时光:三所荣校的大荟聚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6年5月左右,据地震预报成都周边可能发生大地震。为了让父母安心上班,保证孩子们的安全,元通、大邑荣校的孩子们全部集中到新繁荣校避震。这是三所荣校小朋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荟聚,新繁荣校成了我们临时的乐园和天堂。
</p><p class="ql-block">没有了学习任务和家里大人的严格管教,我们就像一群放飞的小鸟,在新繁荣校里自由自在地玩耍。喷水池是我们最爱去的地方,清澈的池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们用手拨弄着水花,享受着难得的清凉。
</p><p class="ql-block">古树林里,调皮的男孩子用弹弓打鸟。有一种叫"半头黄"的鸟最容易被打着,它们似乎不太怕人,总是呆呆地停在枝头。晚上,我们偷偷溜进苹果园,摘那些还青涩的苹果。虽然酸得眯眼睛,但这种"偷来"的美味却让我们兴奋不已。当然,万一被修养员叔叔逮到,免不了一顿训斥:"你们这些娃娃,苹果还没熟呢!糟蹋粮食啊!"
</p><p class="ql-block">新繁荣校也会组织我们参加活动。记得有一次,一个叫丁钟的8岁小朋友与周伯伯下象棋。周伯伯走了一个当头炮,小丁也不甘示弱地还以当头炮。旁边的解说员叔叔幽默地说:"年轻人火气大,来了一个勒马炮!"逗得围观的人们哈哈大笑。这个场景如此生动,至今想起仍会莞尔。
</p><p class="ql-block">最难忘的是晚上组织我们观看朝鲜彩色宽银幕故事片《卖花姑娘》。那是我第一次看彩色宽银幕电影,晚饭后操场上拉的银幕比我们平时看到的要长不少,让我们这些孩子惊叹不已。
</p><p class="ql-block">当美丽的卖花姑娘出现在宽银幕上,声声"卖花卖花"的叫卖声伴随着"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花篮上市场"的优美歌声,我们完全被吸引进了剧情中。卖花姑娘的悲惨遭遇让我们泪流满面,她与命运抗争的勇气又让我们感动不已。那晚的星空特别明亮,电影结束后,我们躺在操场上,久久不愿离去,依然沉浸在电影的情感中。
</p><p class="ql-block">这段避震时光虽然源于对灾难的防范,却意外地成为了我们童年中最自由、最快乐的记忆之一。不同荣校的孩子们在一起玩耍、交流,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在特殊时期,大人们用他们的智慧和担当,为我们营造了一个相对无忧无虑的环境,让我们在可能的危险面前,依然保持着童年的纯真与快乐。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时光的回响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这些记忆却依然鲜活。从九大游行的懵懂,到卫星上天的自豪;从部队驻防的新奇,到艺校师生的优雅;从听闻重大消息的震惊,到避震时光的自由——这些经历如同一幅幅鲜明的画面,记录着我在时代洪流中成长的足迹。
</p><p class="ql-block">荣校不仅是我们生活的家园,更是我们认识世界的窗口。在这里,我们见证了国家的重大历史时刻,感受到了普通人的真挚情感,体会到了特殊年代里依然闪光的人性温暖,也初次领略了艺术之美的魅力。
</p><p class="ql-block">这些记忆,如同暗夜中的星光,虽然遥远,却永远闪烁在心灵深处。它们让我明白:无论时代如何变迁,那些美好的品质——爱国、善良、勇敢、担当、对美的追求——永远值得珍视和传承。
</p><p class="ql-block">如今,当我回首往事,总能清晰地看见那个在荣校大院里奔跑的孩子。他或许还不懂得什么是历史潮流,什么是政治风云,但他用纯真的眼睛记录下了一切,用敏感的心灵感受着一切。这些记忆,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影响着我看待世界的方式,塑造着我成为今天的自己。
</p><p class="ql-block">荣校岁月,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直到永远。它让我懂得:在任何一个时代,童年的纯真、人性的美好、对知识的渴望、对艺术的向往,都是照亮生命的最温暖的光。
</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