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九四五年十月,秋风已带了些许寒意。攻打赵城的战斗即将打响,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县武工队的队员张玉瑞,接到一个紧急任务——在天亮前赶到离县城五里地的连城村,找到地下党员高怀富。</p><p class="ql-block">这连城村可不是一般地方,它东边靠着起伏的丘陵,西边紧邻着滔滔汾河,那条重要的南同蒲铁路就从村西头穿过。站在村里高处一望,远处的赵城县城,近处的铁路线,全都看得一清二楚,是个十足的军事要地。</p><p class="ql-block">为了抢时间,张玉瑞摸着黑就上了路。天刚蒙蒙亮,大约六点多钟,他已经站在了高怀富家的院门前。</p><p class="ql-block">高怀富,这个表面上替敌人办事的“伪村长”,实际上是我党安插在敌人心脏里的一把尖刀。这些年来,他不知道冒了多少风险,送出了多少重要情报,特别是赵城北面铁路沿线的敌军布防情况,都是他一点点搜集,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来的。</p><p class="ql-block">张玉瑞 把主力部队即将攻城的消息告诉了高怀富,让他相机行,做好准备,又匆匆写了个纸条让他收好。任务完成,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突然,院子里传来一阵杂沓而凶狠的脚步声!</p><p class="ql-block">“不好!”高怀富的妻子,那位机敏的高大嫂最先反应过来。她脸色一变,低喝一声:“快!”</p><p class="ql-block">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高大嫂一个箭步冲到灶台边,双手猛地端起那口还冒着些许热气的铁锅,往旁边水缸沿上一靠,另一只手“唰”地一下,将刚才用过的笔墨纸砚全数扫进尚有火星的灶膛里。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迟疑。她一把拉住还有些愣神的张玉瑞,用力将他推向土炕,声音急促而压抑:“快!躺下!装病!”</p><p class="ql-block">张玉瑞刚扯过那床带着皂角味的粗布被子把自己裹严实,屋门就“砰”的一声被踹开了!敌城北驻军的一个连长,带着五个端着枪的士兵,像凶神恶煞般闯了进来,冰冷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炕上的人。</p><p class="ql-block">“他娘的!太阳都晒屁股了还挺尸?给老子滚起来!”敌连长一把掀开张玉瑞身上的被子,厉声吼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p><p class="ql-block">张玉瑞心里咚咚直跳,但脸上还是强装出刚被吵醒的懵懂和虚弱,慢慢坐起身,还配合着咳嗽了两声。</p><p class="ql-block">“哪来的?”敌连长眯着三角眼,像审视猎物一样上下打量着他。</p><p class="ql-block">“城……城里的,”张玉瑞尽量让声音听起来疲惫又带着点惶恐,“来找高村长……朋友家借点粮食,不巧……不巧染了风寒,头疼得厉害。”</p><p class="ql-block">“放你娘的屁!”敌连长一口浓痰啐在地上,用手中那根光滑的木棍狠狠戳了戳张玉瑞的胸口,“我看你他娘的根本不像城里人!说!是不是八路派来的探子?!不老实话,今天让你横着出去!”</p><p class="ql-block">话音未落,那根结实的木棍已经带着风声,“啪”地一下重重砸在张玉瑞的肩胛骨上,钻心的疼让他差点哼出声来。</p><p class="ql-block">就在这紧要关头,原本在屋后茅房的高怀富,提着裤子急匆匆跑了进来,脸上瞬间堆满了那种他惯于应付敌人的、带着几分讨好和惶恐的笑容:“哎呦!长官!误会!天大的误会啊!这……这这是我城里的朋友,实实在在的良民!家里娃娃多,断顿了,实在没办法才跑来想借点粮食,您可千万别错怪了好人啊!”</p><p class="ql-block">敌连长冷哼一声,木棍依旧指着张玉瑞:“良民?我看这小子眼神就不对劲!躲躲闪闪的!来人!给老子绑了,带回城里细细拷问!”</p><p class="ql-block">高怀富立刻一个侧身,几乎是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张玉瑞和士兵之间,双手作揖,语气恳切甚至带着赌咒发誓的意味:“长官!长官!我高怀富拿这项上人头担保!他要是八路,您立马毙了我!绝无怨言!”</p><p class="ql-block">张玉瑞也顺势装出又委屈又害怕的样子,嘟囔着:“进城……进城也好,反正……反正我家就住在东门口第三家,街坊邻居都认得我,一问便知……”</p><p class="ql-block">他本想借此打消对方的疑心,没想到敌连长眼珠滴溜溜一转,疑心更重了,他阴恻恻地盯着张玉瑞,嘴角扯出一丝狞笑:“搜身!给老子里里外外仔细搜!一片布头也别放过!”</p><p class="ql-block">“搜身”二字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刺穿了张玉瑞的胸膛!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的袜筒里,正藏着那张要命的,十八分区赵城县武工队开具的便条!这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却重如千斤。一旦被搜出来,他个人牺牲事小,高怀富夫妇必受牵连,这个至关重要的地下联络点将瞬间暴露,后果不堪设想!整个行动计划都可能因此而失败!</p><p class="ql-block">一名士兵得到命令,狞笑着上前,伸手就向张玉瑞的衣领抓来。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变得异常缓慢,张玉瑞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p><p class="ql-block">就在这千钧一发、让人窒息绝望的关头,一个在门口站岗的年轻士兵闻声探头进来,目光落到张玉瑞脸上时,竟惊讶地脱口喊道:“闷娃叔?咋是你哩?你咋在这儿呢?”</p><p class="ql-block">这一声带着乡音的呼唤,像一根无形的线,猛地拽住了那名准备搜身士兵的动作。张玉瑞先是一愣,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记忆,确认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当兵的,但他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顺着话头,用带着哭腔的无奈语气接道:“唉!大侄子……是你啊……家里……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娃饿得直哭,没……没办法啊,天没亮就跑出来,想找你高叔……借……借点粮食救急……”</p><p class="ql-block">几乎是同时,旁边另一个同村来的年轻小伙也开口帮腔:“是啊长官,清早我出城门的时候,还真看见我爷(指张玉瑞的父亲)扛着锄头往南坡地里去呢。”</p><p class="ql-block">张玉瑞心领神会,立刻接口,语气也顺畅了些:“对对,我就是跟你爷一块出的城门,我心里着急,走得快,赶在他前头了。”</p><p class="ql-block">敌连长看看那个叫“叔”的士兵,又看看帮腔的小伙,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你们……真认得他?”</p><p class="ql-block">那小伙把胸脯一挺,语气笃定地回答:“认得!咋不认得!这是我叔,我们一个巷子住了多少年的老邻居了,天大的好人!”</p><p class="ql-block">听到两人都这么说,而且神情不似作伪,敌连长脸上紧绷的肌肉才稍稍松弛下来,他骂骂咧咧地挥了挥手:“妈的,晦气!白跑一趟!走!”这才带着手下,悻悻然地离开了高家院子。</p><p class="ql-block">听着那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村巷的尽头,屋里的三个人,高大嫂、高怀富,还有炕上的张玉瑞,几乎同时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张玉瑞这时才感觉到,自己的贴身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凉地贴在背上,而刚才挨了一棍子的地方,此刻正火辣辣地疼起来。</p><p class="ql-block">他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望着那两个陌生的救命恩人消失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那个士兵,那个小伙,他们或许只是依稀记得张玉瑞这张面孔,或许根本就不熟;他们或许隐约猜到了什么,或许什么也不知道。只因为他是同乡,是同胞,在他们朴素的认知里是个“好人”,他们便在生死攸关的危难时刻,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用最直接、最冒险的方式保护了他。</p><p class="ql-block">而高怀富夫妇在敌人闯入的瞬间,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近乎本能的镇定、惊人的机智和舍身相互的勇气,更让张玉瑞由衷地敬佩和感动。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深深地刻印在他的脑海里,即使过去多年,依旧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如昨,让他永生难忘!</p><p class="ql-block">瓜儿离不开秧,鱼儿离不开水。我们的党,我们的军队,之所以能够在那般艰难困苦的岁月里生存下来,并不断发展壮大,最终赢得胜利,正是因为在党和军队的身后,始终站立着千千万万个像高怀富夫妇,像那个士兵和那个小伙一样,朴实无华、默默无闻、甘于奉献的普通百姓。是他们用最朴素的情感,用无比的智慧、非凡的勇气,甚至宝贵的生命,在默默地支持着、守护着我们,铸就了真正的铜墙铁壁。</p><p class="ql-block">令人无比痛惜的是,这样一位忠诚勇敢、智勇双全的好同志——高怀富,在1946年春天那个漆黑的夜晚,在一次执行任务的途中,不幸触碰到敌人埋设的地雷,壮烈牺牲了。他将满腔热血,毫无保留地洒在了他所深爱的这片土地之上。他的英名,与他代表的那种军民之间生死与共的鱼水深情,将永远为人民所铭记,永垂不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