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昨晚,我搂着艳子在27楼落地窗前看着大都市的车河,她无名指上的钻戒硌在我掌心。十年了,这双手曾在小商品市场清点发卡到凌晨三点,冻得跟胡萝卜似的。如今搭在意大利的真皮沙发上,依旧保持着随时弹起的姿态。“秋风笑我还没忘记你,”她忽然哼起了旧调,我乐了,赶紧接上后半句:“我笑秋风无情无义。”我俩看着玻璃窗里的我俩,笑作一团,那玻璃窗里映出的是两个被岁月打磨得锃亮的灵魂;是两个再也不会被吓倒的灵魂……</p> <p class="ql-block"> 说真的,我俩曾经真被秋风狠狠的笑话过。最难的时候,仓库里压满了卖不出的玩具,走进去,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讨债的人来了,茶杯往我家茶几上一放,滚烫的开水,生生烫出了一个洗不掉的黄圈……家族微信群里,她妹夫晒新买的扫地机器人,特意@我:“姐夫,内部价要不要?给你们省点力气。”艳子当时没说话,只是用拇指在手机屏幕上一滑,锁了屏。转身去了厨房,从微波炉里端出半份剩饭,把里面仅有的几块排骨,全部夹到了我的碗里。我看着她毛衣袖口磨起的那一团团毛球,伸手想去拍掉,她突然抬头看着我说:“你知道吗,答非所问,就是回答。”……</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我全懂了。</p><p class="ql-block"> 之前向他们打电话求助的那三个亲戚,几乎是同时挂断了电话。“嘟嘟”的忙音,比我爸沉默时吐出的烟圈还要呛人。老爷子后来把我们叫回家,把家里的房产证给我们推了过来,他指甲缝里那些当年教书留下的粉笔灰,在红本子上落下了几个小白点:“先把工人的工资给结了吧,人家的钱,不能欠。”我妈在阳台偷偷抹眼泪,老旧水龙头“滴答、滴答”地响,像在给她的哭声打着拍子……</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我才彻底明白,人微言轻是什么滋味。所谓的人脉,在你没用的时候,就是个笑话。</p><p class="ql-block"> 转机发生在某个熬通宵盘账的凌晨。天快亮时,艳子突然“啪”的一声把计算器拍在货堆上,震得无数塑料小黄鸭满天飞舞……“他们不是说‘你没用就没人在乎’吗?”她抓起两只小鸭,捏得“吱吱”地响,眼睛里仿佛有把火在燃烧着,“从明天起,你,负责让咱们的仓库‘有用’!我,负责让在乎我们的人‘够用’!”</p><p class="ql-block"> 从那以后,我们俩就像打了鸡血。以前怕见债主,后来我能直接笑着对一位想用抵债货品给他小姨子开店的老板说:“王总,人与人相处,尊重是标配。”说完这话,我心里“咔嚓”一声,好像一直揣着的、那个唯唯诺诺的自己,全部碎掉了……</p> <p class="ql-block"> 三年后的同学会,当年躲着我走的班长端着茅台过来,说早就看出我是个潜力股。艳子在桌下用力掐我大腿,我端着茶杯站起来,说:“别敬我,该敬那段空荡荡的日子。是它让我们分清了,哪些是酒肉朋友,哪些……”我看向身边把长发剪得利利索索的她,“是踏破铁鞋、踏破黄泉也要紧牵的手。”……</p><p class="ql-block"> 现在给公司新人培训时,我总爱在PPT最后放一张图——那只当年在仓库里发霉的玩具鸭。我告诉他们:“要感谢落魄,不是感谢苦难本身,是得谢谢那个在苦难里,终于学会的‘适可而止’,知道对谁该掏心,对谁该转身的自己。”……</p><p class="ql-block"> 此时窗外的霓虹灯正在一闪一闪,艳子正在用当年盘货那样利索的手法,给女儿扎着小辫。这个曾经在街边馄饨摊为五毛钱跟老板理论的姑娘,现在面对千万级的合同,眼睛都不会眨一下。</p><p class="ql-block"> 她突然抬起头问我:“哎,臭老公,还记得去年我妹夫想入股被拒后,在群里发的那段酸溜溜的鸡汤吗?”我笑了,伸手拨弄着她手腕上那根已经褪色的发绳——地摊货,几块钱,我们一直没舍得扔。就像我们,看透了这世态炎凉之后,心里那份看人的明白,和待人的凶狠的真诚,也从来没换过。</p><p class="ql-block"> 原来啊,落魄是张最好的滤网。 它帮你漏掉了那些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蝙蝠”的超声波和“苍蝇”的复眼,最后能稳稳留在你生命里的,不过就是三两知己、一起熬过夜的黎明,和那个愿意陪你下森罗殿、走一遭也不怕的身边人。</p><p class="ql-block"> 这,才是筛出来的,真正的江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