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平路边的秋实

尚武德

摄影：姜振华

文字：尚武德

车行至牟平，宛若一尾游鱼，不经意间滑入一条金色的河流。从高速公路那平直而沉闷的深流中挣脱，倏然扎进一片秋日丰饶的斑斓里。这不是预设的风景，而是一场不期而至的盛宴——胶东的土地与人情，在此时此地，为我悄然铺展。

　　起初，只是一个转弯，一抹沉甸甸的亮色跃入视野。那是一方铺在草地上的粗布花单，上面堆着小山似的梨子，金黄圆润，表皮覆着一层薄薄的果霜，像是月光留下的吻痕。一位大娘坐在马扎上，见我缓下车速，便抬起头。笑容从她被岁月与日光细细雕琢的皱纹里漾开，如石落湖心，温暖而纯粹。那不是招揽，而是一种“俺家的好东西，恰好被你瞅见了”的坦然与欣喜。

　　而这，仅仅是序曲。

再往前，道路仿佛被施了魔法，不断捧出秋天的密藏。每一个摊点，都是一个独立的音符，它们汇在一起，谱成一曲沉甸甸的田园交响。这边是刚从树上打下的板栗，还裹着毛茸茸的绿衣，咧开口，露出油亮亮的棕色果实。戴草帽的大叔随手拈起一颗，在掌心掂了掂——那分量，是整整一个夏天的阳光与雨露。

不远处，竹筐里盛着新出土的芋头，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椭圆敦厚，仿佛还裹着大地深处的暖意。紧挨着的，是一簸箕饱满的核桃，青皮已褪，露出坚硬的、布满沟回的外壳，那是岁月与智慧凝结的纹理。再往前，翠绿得能掐出水来的四季豆，细长而挺括，与一旁憨态可掬的金黄南瓜相映成趣，错落成一首秋日的视觉诗。

　　而农家人，是这画卷中最生动的笔触。他们身上带着胶东人特有的爽朗与质朴，话音不高，却字字实在。无论你停在哪个摊前，迎上的总是一张笑脸，和一句带着浓重海蛎子味乡音的：“尝尝吧，自家地里长的，甜！”那不是商业的吆喝，而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急于分享的赤诚。买梨时，大娘会多塞一个到你手里，说“路上解渴”；称核桃时，大叔会抓起一大把添进秤盘，笑呵呵地补一句：“自家打的，不值啥。”这份不计较的慷慨，是这片土地长久浸润出的品格，如海风般，直接，却暖心。

　　我像误入宝山的孩子，在这流动的盛宴里，舍不得离开。车窗落下，风里便裹来了梨的清甜、板栗的醇香、芋头淡淡的土腥气，以及南瓜那朴实的暖意，还有农人淳朴的笑语。这不再是单调的行程，而成了一场沉浸的感官漫游。每一次驻足，每一次俯身挑选，每一次触到摊主那双布满老茧却温暖有力的手，都像在与这片土地进行一次无声而深切的交谈。我仿佛听见，那些饱满的果实里，藏着海风的低吟与山峦的吐息。

　　这偶遇的惊喜，是对行色匆匆的都市灵魂最温柔的抚慰。它悄然提醒：在钢筋水泥的秩序之外，生活，原来还有如此鲜活而本真的样貌。食物不再是货架上冰冷的商品，而是有生命、有故事、有温度的馈赠，是一方风土最凝练的书写。

　　最终，车的后备箱被塞得满满当当。装进去的，不光是瓜果菜蔬，更是这一路拾得的光影、温度与感动，是那份沉甸甸的、未经修饰的胶东人情。重新启程，车内的空气都变得香甜起来。牟平的这一段路，就这样在记忆的地图上，标记成一个温暖而明亮的坐标——一个随时可以回去，汲取人间烟火与大地芬芳的，诗意的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