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作者:留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美篇号:19494834</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图片:网络·鸣谢</p> <p class="ql-block">“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每次读到这句词,我总会想起家乡清晨飘在巷口的豆腐香。那香气不像桂花般浓烈,也不似梅香般清冽,是带着温吞暖意的豆香,混着柴火的烟火气,从夏家豆腐坊的木窗里钻出来,勾着上学路上的我,一步三回头。</p><p class="ql-block">我老家在豫东平原上的一个小村庄,离商水县固墙镇不远,村里的人提起吃豆腐,都认“固墙热豆腐”的名头。夏家豆腐坊在村东头的老槐树下,两间青砖瓦房,门口挂着块褪了色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夏记豆腐”,字的边角被岁月磨得模糊,却比任何招牌都让人安心。那时我上小学,每天天不亮就要背着书包往学校走,路过夏家豆腐坊时,总能看见夏爷爷蹲在门口劈柴,斧头落下,木柴裂开,露出年轮里藏着的条条纹路,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木香。</p><p class="ql-block">夏家的豆腐坊没有花哨的吆喝,却总有早起的乡邻围着。竹筐里装着刚磨好的豆腐,裹在雪白的纱布里,冒着袅袅热气;大铁锅里煮着豆浆,咕嘟咕嘟地冒泡,沫子顺着锅沿往下淌,夏奶奶就用长柄勺轻轻撇去,动作慢得像在呵护什么珍宝。我那时候嘴馋,每天路过都要站在门口看半天,直到夏奶奶笑着招手:“娃子(我的乳名),又来闻香啦?”</p><p class="ql-block">一开始我只是看,后来实在抵不住诱惑,想起家里粮缸里的黄豆,便每天早上抓一把揣在兜里。黄豆是母亲挑拣过的,颗粒饱满,带着阳光的味道。我把黄豆递给夏爷爷,他接过手掂一掂,笑着往石磨旁的竹篮里一放:“够了够了,娃子,等着,爷爷给你盛碗热乎的。”说着就从锅里舀出一碗豆腐脑,嫩得像刚蒸好的蛋羹,撒上一小撮白糖,递到我手里。</p><p class="ql-block">那碗豆腐脑的温度,我到现在都记得。捧着粗瓷碗,指尖能感受到热气透过碗壁传过来,暖到心里。豆腐脑入口即化,没有一点豆渣的粗糙,只有纯粹的豆香,混着白糖的清甜,顺着喉咙滑下去,连打个嗝都是香的。有时候夏奶奶还会多给我浇一勺卤汁,卤汁里有香菇和木耳,鲜得能把舌头吞下去。我总是站在老槐树下,三两口就把碗吃空,然后把碗还给夏爷爷,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去上学,脚步都变得轻快了。</p><p class="ql-block">后来才知道,夏家做的豆腐,就是名声在外的“固墙热豆腐”。村里的老人说,这豆腐可不一般,1997年7月,时任国务院副理的朱镕基视察周口时,尝过之后都连声说好。那时候我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夏家的豆腐坊每天都挤满了人,不仅有村里的,还有从镇上、邻村赶来的,有的人甚至骑着自行车,跑十几里路,就为了买一块刚出锅的热豆腐。</p> <p class="ql-block">夏爷爷做豆腐的手艺是祖传的,讲究“三绝”:选豆绝、点浆绝、煮浆绝。选豆要选本地的隔年黄豆,新豆蛋白质没沉淀,做出来的豆腐不够香;泡豆要按季节来,夏天泡五六个小时,冬天泡八到十二个小时,必须泡到豆子掰开,内部凹陷处胀平才算好。最关键的是点浆,固墙热豆腐不用石膏,也不用普通卤水,用的是“清浆”——老豆浆放置一星期发酵而成,颜色呈深红色,像香油一样。点浆的时候,夏爷爷会把清浆装在一个小瓷碗里,沿着缸边慢慢洒,边洒边用勺子轻轻推,眼神专注得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他常说:“点浆是豆腐的魂,多一滴太老,少一滴太嫩,得刚刚好。”</p><p class="ql-block">煮浆也有讲究,必须用劈柴烧火,火不能太急也不能太缓,温度要控制在110℃左右,然后冷却到90到95℃才能点浆。夏家豆腐坊的灶台是用黄泥砌的,灶膛里的劈柴烧得噼啪响,火光映在夏爷爷的脸上,把他的皱纹都烤得暖烘烘的。每次煮浆,夏奶奶都会坐在灶台边添柴,两人偶尔说几句话,都是关于豆腐的:“今天的豆子泡得正好”“清浆的发酵程度刚刚好”,简单的话语里,满是对这门手艺的敬畏。</p><p class="ql-block">压好的固墙热豆腐,白得像雪,嫩得像云朵,却出奇地有韧性。用秤钩钩起来不会散,扔在汤里煮多久都不会碎。吃的时候,夏奶奶会用刀把豆腐切成薄片,浇上特制的辣椒汁——辣椒是自家晒的,用小磨香油炸过,再加上香椿叶、焦花生、焦芝麻,红的辣椒、绿的香椿、黄的花生,拌在雪白的豆腐上,光看着就让人直流口水。我见过城里来的客人,第一次吃的时候,不顾烫嘴,一口接一口地吃,辣得嘴唇通红,却还不停地说:“好吃,真好吃,城里吃不到这个味。”</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离开家乡,去外地读书、工作,走过很多地方,也吃过不少豆腐。有的豆腐做得精致,放在精致的瓷盘里,浇着名贵的酱汁;有的豆腐做成各种花样,裹着面包糠炸,或者和海鲜一起炖,但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有一次,在一家豫菜馆里,我看到菜单上写着“固墙热豆腐”,急忙点了一份。菜上来的时候,我满怀期待地尝了一口,却发现味道差远了——豆腐没有那种纯粹的豆香,辣椒汁也少了香椿的清香,更没有家乡那股子烟火气。那一刻,我突然特别想家,想念夏家豆腐坊的老槐树,想念夏爷爷递过来的那碗热豆腐脑,想念清晨巷口飘着的豆香。</p><p class="ql-block">去年春节,我终于回了一趟老家。车子刚进村子,我就迫不及待地往村东头跑,老槐树还在,只是树干更粗了,枝桠上挂满了红灯笼。夏家豆腐坊的青砖瓦房翻新了,门口的木牌换成了新的,上面还是“夏记豆腐”四个红漆字。夏爷爷和夏奶奶都老了,头发全白了,但看到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娃子,可算回来了!”</p><p class="ql-block">夏爷爷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夏奶奶则转身进了豆腐坊,不一会儿就端出一碗豆腐脑,还是当年的粗瓷碗,还是熟悉的豆香。我捧着碗,慢慢吃着,眼泪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夏奶奶笑着说:“傻孩子,多大了还哭,是不是想家乡的豆腐了?”我点点头,说:“奶奶,还是您做的豆腐最好吃。”</p><p class="ql-block">那天,我在夏家豆腐坊待了很久,看着夏爷爷教孙子磨豆子、煮豆浆、点清浆,看着夏奶奶切豆腐、调辣椒汁,看着乡邻们围着豆腐坊,说说笑笑地买豆腐,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离开的时候,夏奶奶给我装了一大块热豆腐,还有一瓶辣椒汁,说:“带回去,想吃的时候就煮煮,就当在家了。”</p> <p class="ql-block">如今,那块豆腐早就吃完了,但辣椒汁还在冰箱里放着。有时候晚上加班回来,我会煮一小块从超市买来的豆腐,浇上夏奶奶做的辣椒汁,吃着吃着,就想起家乡的清晨,想起老槐树下的豆腐坊,想起夏爷爷和夏奶奶的笑容。我知道,那碗豆腐脑的嫩滑,那块热豆腐的软筋,早已刻进了我的骨子里,成了我乡愁的底色。</p><p class="ql-block">固墙热豆腐,是家乡的味道,是童年的记忆,更是我心中永远的牵挂。无论我走多远,无论我在何处漂泊,只要想起那股子豆香,就觉得心里暖暖的,就觉得家乡离我不远。因为我知道,那香气里,藏着家乡的烟火气,藏着亲人的牵挂,藏着我永远也忘不了的故乡情。这份乡愁,就像夏家豆腐坊里的豆浆,越熬越浓,永远也不会消散。</p> 2025.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