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雅师情结

洪远军(清风雅雨)

<p class="ql-block">我的雅师情结</p><p class="ql-block"> 1978年10月,我带着录取通知书来到了雅安师范学校,开始了三年的学习生活。</p><p class="ql-block"> 宿舍是改造过的旧教室,红漆剥落的地板上,留着三十六双布鞋的划痕。冬夜里,我们蜷在被窝里,三十六人的热气使寒冷中蒸腾成温暖的雾。</p><p class="ql-block"> 清晨的雅师,总被山间的薄雾轻轻裹住。教学楼前那棵老黄桷树,枝干虬曲,像一位沉默的守望者,年年见证着新生的到来与老生的离去。我常在早自习前站在树下,听着广播里断续的英语听力,嘴里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画出小小的轨迹。那时的课本边角都卷了毛,笔记密密麻麻写在空白处,像我们那一代人对知识的饥渴,一点一点啃,一口一口咽。</p><p class="ql-block"> 语文课是帅老师教的。他说话轻,却字字清晰,讲《荷塘月色》时,窗外正飘着细雨,他念到“月光如流水一般”,忽然停顿,望着窗外说:“你们听,雨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不也是流动的吗?”那一刻,我忽然懂了什么叫“情景交融”。</p><p class="ql-block"> 教我班的数学课是陈老师,她很年轻,也很漂亮,年龄与我们相当,她的粉笔盒里常年插着一支野山菊,不知是谁悄悄放的,年年开,年年谢,像某种无声的敬意。</p><p class="ql-block"> 学校外的土坡上,长满了狗尾巴草。我们星期天常躺在那儿晒太阳。我的同桌张体昌同学总爱背着手念诗,说是自己写的:“风从大渡河来,吹过青衣江岸,吹进雅师的窗台。”我们笑他酸,可后来毕业时,这句诗竟被抄在了我的留言簿的第一页。那时的我们,不懂离别,只觉得日子像山坡上的草,一茬接一茬,永远割不完。</p><p class="ql-block"> 食堂的饭菜总是咸淡不一,但每逢周六,必定有豆花饭。一碗白嫩的豆花,淋上红油辣子、花椒粉、葱花,再配一碟泡菜,三毛钱,吃得满头大汗,心满意足。我和同班小阎常为谁多占了半勺豆花拌嘴,可转头又一起在晚自习后偷溜去青衣江桥头的豆花小摊那里吃上两角钱的豆花粉。晚上我们组的同学啃着张体昌、郑荣同学从汉源带来的苹果,聊着将来要当校长、要写小说、要走遍川西的豪言壮语。</p><p class="ql-block"> 毕业那年,我被分配到荥经县,帅老师在我的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已,则之明而行无过矣”。陈老师在我的笔记本上写到:“我们过去是师生,现在是同志,让我们为忠诚党的教育事业而努力奋斗,”班主任侯老师叮嘱到:“让我们在祖国的大花园里做一个辛勤而光荣的园丁。”临行前,汤老师送我一本《地理讲义》,扉页上写着:“教育不是照亮,而是点燃。”那天她说:“人这一辈子,总得为点什么走很远的路。”我握着那本书,忽然觉得肩上的行囊也重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1984年的夏天我路过雅师,那天,正逢暴雨。我站在屋檐下,看雨水顺着瓦片流成帘子,操场上的积水映着灰天,像一面破碎的镜子。宿舍楼傍的洗脸洗衣的水槽和水龙头还是那样,自来水依旧清凉。我蹲在龙头下边洗了把脸,水珠顺着指缝滴落,仿佛在师范学校三年的光阴也一并被洗了出来——那些背诵到深夜的课文,那些在黑板上反复修改的粉笔字,那些在操场上奔跑时喊破的嗓音,全都浮在水面上,一闪一闪。</p><p class="ql-block"> 如今,雅安师范早已并入雅安中学,旧址上建起了新楼。可每当我路过那片山坡,看见黄桷树的影子斜斜地铺在墙上,耳边还是会响起帅老师轻声的诵读,候老师在班干部会上的低语,还有那碗豆花饭升腾的热气。原来有些地方,不是用来告别的,是用来收藏的——像一颗种子,埋在心底最暖的角落,某一天,忽然就长出了整个青春的模样。</p><p class="ql-block"> 2025年秋于狮子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