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幕电影

神仙哥哥

　　郭岸

霓虹初上的江滨公园，十米高的水幕骤然亮起，光影交织成奔腾的巨龙，引得围观人群阵阵惊呼。我站在控制台后，眼眶却有些发热。为了这半小时的光影盛宴，我赌上了全部身家。

三个月前，当皮包公司老板张胖子把十万块的合同拍在我的桌上时，我就知道这活儿是块烫手的山芋。“咱们江滨市的重点工程，就看你的了。”张胖子油光满面的脸上堆着笑，话里却没半句实话。呀，我不过是工人文化宫的一名普通美工！

后来，我才从工地看守嘴里套出实情，这个投资四千万号称城市名片的水幕电影项目，从国企总包到一级分包，再到张胖子这手，已经过了五手转包。每一层都像吸血的蚂蟥，外行领导内行，只懂克扣经费，他们连水幕发生器的型号都认不全。天哪，四千万，到我这里，只剩下十万了！

张胖子说了，先给我五万启动资金，剩下的五万，等验收合格再给我，财政吃紧嘛！

他妈的，五万块，连买套基础设备都不够呀。但我咬着牙，还是接了，我太需要这个项目证明自己了。过去五年，我在光影工程行业摸爬滚打，攒下的口碑和技术，却总被这些投机倒把的关系户挤走机会。这回，我拿出所有的积蓄，又找朋友借了三万，好歹凑了五万，一共十万启动资金。白天顶着烈日调试水泵压力，晚上蹲在集装箱里修改影片素材，连工人的盒饭钱都是我自己先垫上。我想，只要能验收上，我就能领回五万块钱，除去我垫上的五万，能挣五万，我的心血就算没有白费。

验收那天，主管项目的王主任绕着水幕设备转了三圈，眉头紧锁。“这水幕高度差三公分，不符合设计要求。”王主任捏着验收单，语气不容置喙。我急得额头冒汗，拿出设计图纸据理力争：“合同里写的是十米正负五公分，现在实际高度九点九八米，完全在误差范围内！”

争执间，张胖子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角。到了僻静处，张胖子才吐露实情：“王主任的意思是，这项目太顺利，显得他们没能耐。你懂点事，先回去等消息。”我的心沉了下去，我隐约明白，这是他妈的要荞麦皮里榨油呀。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跑断了腿。张胖子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就把皮球踢给王主任；王主任则每次都拿“设备需要二次调试”“等待上级审批”当借口。我垫的五万多块，有两万是给母亲治病的救命钱，催债电话已经打了无数次。

这天傍晚，我又一次被拒在管委会门外。我看着江滨公园的方向，水幕电影正在试映，五彩的光影映在云层上，仿佛一个巨大的嘲讽。我忽然想起自己蹲在集装箱里改素材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想起工人们拍着我的肩膀说“白莽哥，这活儿干得好，你太有能力了！”，想起母亲在电话里虚弱的叮嘱“别累着，注意身体”。

一股火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我转身回到工地，抄起墙角那把用来检修设备的大锤。锤头沉甸甸的，我握紧冰冷的大锤，一步步走向水幕发生器，围观的人群还在为光影欢呼，没人注意到这个眼神赤红的男人。

“砰！”

第一锤砸在水泵电机上，金属碎裂的脆响盖过了音乐。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紧接着爆发出尖叫。我就像疯了一样，锤头带着风声落下，砸向管道、砸向控制箱、砸向那面满含着我所有希望与失望的水幕支架。水柱瞬间失控，漫天水花倾泻而下，浇透了我的衣服，也浇灭了那片虚假的光影。

当我听到警笛声由远及近时，我拄着锤柄瘫坐在地上。破碎的设备零件散在脚边，混着浑浊的泥水。我望着空荡荡的江面，一股悲凉的情绪袭上心头。

远处，张胖子和王主任匆匆赶来，脸色惨白。我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水，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我知道自己完了，但至少，那些被层层盘剥的贪婪，被肆意践踏的尊严，终于和这破碎的水幕一起，暴露在了天光之下。

（本篇小说，根据真实事件创作）

2025、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