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米

巴黎左岸

<p class="ql-block">部分照片al生成</p> <p class="ql-block">我们赶到时,寨子正罩在夕阳里。那光是暖黄的,软软地铺在黑瓦上,木墙吸足了光,泛出熟稔的色泽。空气里浮着新谷的香气,混着蒸糯米饭的甜,丝丝缕缕地缠着人。整个寨子都泡在这香气里,像沉在一个安恬的梦里。</p> <p class="ql-block">外婆站在门框里,身子微倚着。她穿着靛蓝色土布外衣,洗得发白了,却平整得不见一道褶子。看见我,她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开,笑意从嘴角漾起,一圈一圈的,一直漾到眼底,像石子落进深潭。她不说话,只伸出枯瘦的手握住我,手心是温热的,带着常年劳作的印记。</p><p class="ql-block">堂屋的神龛前已经摆置妥当。新收的稻谷盛在竹箩里,粒粒饱满,金灿灿的,像是把整个夏天的日头和雨水都收在了这里。旁边摆着几个梨子,熟得透亮,还有一坛清洌的米酒。外婆点上油灯,燃起香,青烟缓缓飘起来,在昏暗中盘绕,像无声的言语。</p><p class="ql-block">她跪在蒲团上,身子佝偻着,用阿昌话低声念诵。那声音沙哑,却有种说不出的力量,不像是从喉咙发出的,倒像是从屋梁、从砖缝里渗出来的。我立在旁边,看香烟缭绕中,外婆的背影像要和神龛融在一起。这时,我才感觉她拜的不是什么虚空的神灵,是看得见的太阳火和月亮,是摸得着的土地,是让五谷生长的那股子劲儿。</p> <p class="ql-block">外婆站在门框里,身子微倚着。她穿着靛蓝色土布外衣,洗得发白了,却平整得不见一道褶子。祭拜完了,该尝新米了。新米煮的饭端上来,竟泛着微微的青色,热气腾腾的。吃到嘴里软糯糯的,满口清香。菜是素的,清炒的瓜尖,腌得正好的酸笋,都带着山野的本味。外婆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好像我吃下去的不是饭菜,是她满满的关爱。</p><p class="ql-block">“这米啊,是有魂的。”她忽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你阿公在的时候,下田割稻,总要握着稻穗站一会儿。他说能听见谷穗里细细的叹息声。一年到头,经风经雨的,太阳晒着,虫子闹着,好不容易长成了,这是它对人的情分。”</p><p class="ql-block">她顿了顿,目光穿过窗子,投向深沉的夜色,像是能望见从前的田垄。</p><p class="ql-block">“人得记着这份情。所以,新米节的头一碗饭,总要敬天地,敬谷魂,敬那些看不见的。我们吃了,心里才安生。”</p><p class="ql-block">我听着,嘴里的米香忽然变得沉甸甸的。品出来的不再只是粮食的滋味,是一段光阴,一种劳作,一份从土里长出来的情分。</p> <p class="ql-block">饭后,寨子空地上燃起了篝火。火苗不停地跳跃着,忽上忽下,随着风摇曳,把人的脸照得明一阵暗一阵。年轻人在对唱山歌,歌声洪亮,像山溪水哗哗地流。外婆没去,她坐在门槛上,借着屋里的微光,手在新谷里慢慢摩挲。那双长满老茧的手在谷粒间来回移动,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交接。</p><p class="ql-block">我忽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坐在她旁边,看她纺线,织阿昌锦。锦上有狗脚印,有鸡脚印,那时只觉得好看。今夜在这新米的香气里,我忽然明白了——锦上的花纹,手里的谷粒,寨子里的歌声火光,原都是一回事。都是这个民族用最朴素的心,从岁月深处、从大地怀里,一点点拾取,织成的日子。</p><p class="ql-block">夜深了,我躺在木楼上,听见风掠过稻茬的细响。新米的香气还在枕边萦绕,久久不散。我闭上眼,觉得自己也成了一株稻子,根深深扎进温厚的土里;魂却随着歌声,飘向那片缀满的星子、静默丰饶的天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