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间的交响》

尚武德

摄影：姜振华

文字：尚武德

沿着牟平环海路望去，退潮的海边，在沙滩上铺开一幅无垠的、湿润的画布。天空是揉碎的铅灰与淡银，而远方的海平线，则被一层薄如蝉翼的雾霭晕染得模糊不清，仿佛天地在此刻温柔地融为一体。

画布的主角，是那些散落的、会呼吸的音符——鸥鸟。但它们并非独奏者。在它们踱步的沙洲之间，散落着被潮水冲刷得圆润光滑的卵石，呈现出青灰、赭石与乳白的温润色泽，像大地遗落的珍珠。几丛墨绿色的海草，倔强地从沙里探出柔韧的叶片，末端挂着晶莹的盐霜，在微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钻石般的光芒。空气里，咸腥与清冽的气息中，混入了一丝海藻特有的、近乎泥土的芬芳，深吸一口，便能嗅到整个海洋的呼吸。

　一只离我最近的鸥鸟，正用那黑曜石般的眼珠，审视着一只被海浪推上岸的、半透明的海蜇。它头顶的羽毛泛着珍珠母贝的微光，颈项的绒羽被海风梳理得凌乱，却更显野性。它的长喙，如一柄精巧的骨制探针，轻轻触碰了一下那颤动的胶质生物，又迅速缩回，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好奇与试探。

　　　稍远处，三两只鸥鸟聚在一簇深褐色的、如同鹿角般虬结的海藻旁。其中一只单足而立，金色的短爪在微凉的沙面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它身后的背景，是几块被岁月与海浪雕琢出孔洞的礁石，潮水在礁石的缝隙间迂回，发出“咕嘟咕嘟”的低吟，像是大地的脉搏。几只灰白相间的滩涂蟹，从礁石的阴影里飞快地横行而过，举着两只微小的螯钳，瞬间便消失在沙粒之下，只留下一串急促的、几乎看不见的划痕。

　　风是这幅画的指挥家。它从海面吹来，带着一丝凉意，拂过鸥鸟的羽翼，让它们微微起伏，像一片片被风吹动的、柔软的沙丘。风也吹动了岸边的芦苇，那枯黄的苇梢如同一支支饱蘸墨汁的毛笔，在灰色的天幕上，划出凌厉而优美的弧线。芦苇丛中，传来几声清脆的、细碎的鸟鸣，那是比鸥鸟更小巧的精灵在窃窃私语，为这片宁静增添了几分生动的底色。

　　海浪是永恒的伴奏。它不是咆哮，而是低语。一层层细碎的白线，不知疲倦地漫上沙滩，将鸥鸟们零落的爪印与滩涂蟹的划痕轻轻抚平，又留下新的、闪烁着粼粼波光的褶皱。当浪花退去，湿润的沙面上会短暂地映出天空的倒影，鸥鸟的身影便在沙与水、虚与实之间轻轻晃动，如梦似幻。

　　突然，一只鸥鸟振翅而起。它双翼一展，带起一阵微风，脚下的沙粒与几片枯叶随之跃动。它没有高飞，而是贴着水面滑翔，翼尖偶尔划破那层薄薄的水光，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银色轨迹。它的鸣叫，清越而悠长，不是嘈杂的聒噪，而是划破这片宁静的、一声高亢的咏叹。这声音惊动了芦苇丛中的隐士，几只麻雀“扑棱棱”地窜向空中，又迅速落下，像一阵被风吹散的叶雨。

　　我手中拍照的手机几乎凝滞。这已不是单纯的写生，而是一场盛大的、自然的交响。鸥鸟是主旋律，卵石与海草是沉稳的低音，风与芦苇是悠扬的弦乐，海浪是永恒的打击乐，而那只偶然闯入的滩涂蟹，则是一个俏皮的装饰音。它们共同构成了一首关于潮汐、关于生命、关于循环的，无声却磅礴的诗篇。而我，只是一个有幸的记录者，用目光和心，将这瞬间的交响，轻轻地，拓印在时间的画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