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府里沐春风，谈古论今品官道（Al图片视频故事）

南宫元竹

小说第二章异乡流年前两节导读

流落淮阳的刘义一家，带着楚王府的冤屈与求生的渴望，向“天下第一清官”汲黯求助，却两度碰壁、险遭驱赶；聪慧的冯辽与青年才俊奚充国交谈灵机一动，计上心头，剪去秀发女扮男装，以叫花子的模样闯府递信，如愿面见汲黯夫妇，递上楚王妃成姬两封丝锦密信，方有刘义一家入住淮阳府中，在汲黯鼎力相助下，才揭开王妃密函中的惊天黑幕。

朝堂暗流早已漫向地方：汲黯纵论为官之道，痛批伪善政客，直言征伐匈奴的财力之殇；楚王府案查办终有结果，罪徒伏法却难抵王妃惨死的遗憾；刘义一家盼着入京的曙光，却只等来“可回楚地、难入京城”的无奈结局。

寄寓淮阳一节藏尽底层皇族的生存智慧与辛酸，冯嫽赴京寻找哥哥未能如愿，感恩义父回归淮阳。谈古论今一节汲黯与两姐妹一番为官之道唠嗑，解忧公主受益终生。

上卷第二章“异乡流年”前两节核心内容解析

一、核心情节脉络

1. 寄寓碰壁与转机：刘义一家大年三十投奔淮阳太守汲黯，两次登门送礼均被拒，反被误解为“趋炎附势之徒”；后冯辽剪发换装、乔装叫花子，借“认亲”制造混乱，终将王妃密信递到徐夫人手中，揭开楚王府黑幕与自家冤情。

2. 误会消解与接纳：汲黯夫妇得知真相后，亲自登门道歉，力邀刘义一家入住府中，还认冯辽、烨子为干孙女；同时认可布衣奚充国的才华，修书举荐其拜左内史倪宽为师。

3. 京城斡旋与危机：汲黯派汲偃、冯辽进京斡旋刘义一家入籍事宜，却因朝堂变动（张汤自杀、刘受被免），以及旁系宗亲明哲保身而受阻；冯辽寻兄时遭胡商卫律暗算，凭机智脱身，还意外撞见江充上门打探，识破其投机本性。

4.冯辽遇险机智脱身，心怀感恩回归淮阳：在京期间寻找失散哥哥如大海捞针，度日如年。冯辽相约丫鬟走街串巷，四处打听流入长安的河南灾民。俩姑娘在长安蒿街饭馆遇到胡商卫律，险遭卫律坑骗拐卖。趁机调包，把卫律麻翻昏睡，得以脱身。桑府门外，冯辽巧遇心怀鬼胎巧舌如簧的江充，也未上当受骗，不卑不亢地把江充呛得哑口无言。桑弘羊提出收她为养女，劝她留住桑府，冯辽感恩刘义一家救助之恩，婉言谢绝，执意要回淮阳，桑弘羊只得托新上任的淮阳都尉尹齐把她送回淮阳。

二、关键人物形象

- 汲黯：清正刚直的“天下第一清官”，虽初时因警惕拒人门外，但得知真相后主动赔罪、体恤民情，还注重历练人才（冷遇奚充国实为观察其心性），尽显名臣风骨。

-奚充国：原籍同乡的布衣青年投奔名臣

，连连碰壁，好事多磨，精诚所至，最终如愿以偿，汲黯修书举荐，进京拜师倪宽，学有所成，报效国家。不仅与解忧和冯辽结下兄妹良缘，解忧一家入宫后，还成为冯嫽和亲公主培训班的常任老师。

- 冯辽：聪慧果敢，是推动情节的重要人物——从设计接近汲府、传递密信，到进京寻亲、先后识破卫律和江充诡计，既有临机应变智谋，又重情重义。在得知张骞早已病故，苏武三兄弟和一个老母亲，日子过得并不宽松，更念及刘义一家的恩德，执意返回淮阳。

- 江充：投机钻营的反面角色，早年借楚王府资财打官司，后巴结权贵谋职，得知刘义一家动向便上门探风，暴露其趋炎附势、自私自利的本性。江充在京城几年折腾，才在犬台宫混个狗监铲屎官，想靠故伎重演，借助冯辽高攀桑弘羊，丑态百出。

三、章节核心冲突

1. 生存冲突：刘义一家从楚王府流落异乡，初期求告无门，只能靠开豆腐坊谋生，凸显底层皇族的困境；

2. 信任冲突：汲黯因官场积弊对“投奔者”高度警惕，与刘义一家的“迫切求助”形成对立，最终靠冯辽的智慧与密信的真相消解误会；

3. 朝堂暗涌：京城官员更迭、诸侯纷争（如赵王弹劾张汤）波及地方，导致刘义恢复宗籍之事一波三折，折谢出西汉中期官场的复杂与动荡。

汲黯画像，以下汲黯画像组图源自网络图片

小说故事情节谈古论今内容分析

一、汲黯“闲官忙政”与孩童互动的原文呼应

结合小说情节——孩童观察到汲黯“常居书房、卧床养神，极少出游巡视，年迈体衰，却把淮阳治理的政风清明，民风淳朴，无私自造币、铸铁、违规盐铁专营及偷盗抢劫之风”，故事情节通过奚充国与刘义饮酒闲聊盛赞汲黯为人处世高风亮节及其为官之道，堪称“天下第一清官”，以及烨子私冯辽与汲黯“日常生活中的唠嗑，而非专门授课闲聊为官之道，可提炼出两点核心：

1. “闲”与“治”的反差具象化

小说以孩童直观视角，将汲黯“书房看书、偶有静养”的“闲”，与“政通民和、民风淳朴”的“治”形成鲜明对比，这种反差并非虚构，而是原文中“不见出游巡视却治理得宜”的直接体现，既凸显汲黯“无为而治”的治理特色，也为孩童后续的疑问埋下伏笔。

2.“童年伏笔”的创作价值：基于小说情节的逻辑闭环

小说中汲黯为官之道对解忧、冯嫽赴乌孙后治国理政影响深远的核心设定，以及汉武帝认可汲黯越权赈灾、后又拜求汲黯出任淮阳太守，（史载武帝曰：“淮阳吏民不相得，借卿威望，卧而治之。”）与小说上卷第九章中认可解忧援匈赈灾”的故事情节，可明确此节谈古论今故事情节“童年伏笔”的思想价值：

小说后续写解忧“派冯嫽出使匈奴运送赈灾物资，突破‘联乌灭匈’初衷，以民为本处理汉匈、汉乌关系”，这一行为并非孤立，而是对童年所闻汲黯不屑虚名、重民生的闲聊内容，成为解忧出嫁乌孙后续决策的精神源头，让人物行为有迹可循。两处故事情节形成呼应——让解忧在践行理政理念时更有底气，也让“伏笔”与后续故事情节形成紧密闭环，而非凭空关联。

“谈古论今”节核心内容解析

一、核心情节与矛盾推进

1. 冯辽归淮与京城后续：冯辽因刘义入籍之事无果、寻兄无门，从京城返回淮阳，带回与江充邂逅的消息；同时揭示尹齐赴任淮阳都尉，实为汉武帝安排的汲黯接班人。

2. 君臣治理观辩论：烨子追问汲黯“为何当官清闲”，引出汲黯对“为官之道”的核心观点——“无为而治”是境界，“为民办实事”是根本，并通过评价公孙弘、卜式，批判“伪善沽名”“不堪大任”的官员，凸显其刚直立场。

3. 匈奴政策与国事讨论：汲黯回顾汉初“和亲”国策的必要性，剖析“马邑之谋”失败根源，指出征伐匈奴对汉朝财力的巨大消耗（一年费用超百亿），展现其重民生、反穷兵黩武的务实态度；同时提及自己因直言进谏（如为长安县令辩护）被罢官的经历，强化人物“犯颜直谏”的特质。

4. 楚王府案结局与新困境：汲仁回京查办楚王府案，最终张来发被斩、楚王刘纯从轻发落，但王妃成姬遭毒杀灭口；刘义入籍京城之事仍无进展，仅能恢复宗籍，刘义因记恨楚王府，坚决不愿返回彭城，只能继续留居淮阳。

二、关键人物形象深化

- 汲黯：本节进一步塑造其“清醒的国事观察者”形象——既懂治理（推崇倪宽“体恤百姓”），又敢批判（直言汉武帝“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怀遗憾（未能解决瓠子口决堤、鸿池陂渠开凿），打破“清官”的单一标签，更显立体。

- 刘义：从“寄望入籍”到“宁卖豆腐不回楚王府”，其态度转变凸显楚王府经历对他的创伤，也反映底层皇族在朝堂博弈中的无力感。

三、章节核心价值

本节以“谈古论今”为载体，借汲黯的视角串联起汉朝的官员治理、边疆政策、财政危机三大核心议题，既补充了西汉中期的历史背景（如货币变法、诸侯私铸钱币），又通过“论人”“议事”，深化了“个体命运与时代洪流交织”的小说主题——刘义一家的困境、汲黯的抱负与遗憾，均是汉朝国力消耗、朝堂复杂斗争的缩影。

小说中汲黯谈为官之道的文学性价值分析

作者专门设计谈古论今一节以及太守与少女大谈为官之道的情节，核心意图可归结为三点，既是对前文伏笔的呼应，也是为后文情节铺垫：

一、以“生活化对话”塑造汲黯立体人设，避免人物标签化

原文未用“旁白介绍”或“史料堆砌”展现汲黯的为官理念，而是通过太守府中的日常按摩闲聊展开——汲黯既会“大言不惭”称自己是“百姓父母官”，也会直白批判“贪官索尽枯肠心累”，还会自鸣得意调侃“我这个躺在家里的太守是皇上恩准的，身体不争气没办法，别人眼馋也干瞪眼。”更难得他听罢儿子汲偃汇报，当即拍案高声喝道：“ 痛快！杀得痛快！货币变法早就该实行了！不然势必百姓遭殃，大汉不保！只是盗铸钱币的事太普遍了，法不治众啊！不知皇上是否一律治罪呢？有些事睁一眼闭一眼方为上策。”足见他明白法不责众的道理，更不失直言进谏刚直不阿的秉性，这种带烟火气的对话，让“直臣”“能吏”的汲黯多了“亲切、鲜活”的一面，避免人物沦为“只讲大道理的符号”。同时，借“皇上恩准养病仍能治郡”的表述，侧面印证其“无为而治”的成效，让“为官之道”不空洞，有原文情节支撑。

二、为解忧、冯嫽的成长埋下“隐性精神伏笔”

烨子和冯辽对汲黯“清闲治郡”充满好奇，且此前已通过“唠嗑”了解诸多朝廷官员——作者借这段对话，自然而然地在“无意聆听”中，悄悄接收“为官要为百姓办实事”“会当官需知人善任”“无为而治是高境界”等核心理念。这一情节设计的关键，让小说后文解忧赴乌孙后“以民为本援匈”“不搞形式主义治国”的行为，有了“少年耳濡目染”的合理源头，避免人物能力与理念“凭空出现”。

汲黯在对话中明确区分“为百姓的父母官”与“谋私利的贪官”，嘲讽“不会当官者忙忙碌碌却无果”，推崇“会当官者清闲却治得好”——这一对比，本质是小说“重务实、轻虚名”主题的早期呈现。后文汉武帝对汲黯“越权赈灾”的认可、对解忧“援匈”的最终接纳，以及汉宣帝时期权贵大臣“循规蹈矩却失灵活”的官场时蔽对比，都是对这段“为官之道”的延伸与呼应，让小说主题从“个人对话”升华为对“理想为官模式”的探讨，使情节逻辑更闭环。

三、情节细节的价值：拒绝“理想化”，让思想影响落地于具体故事

小说中通过“冯嫽出使匈奴赈灾”一“张遵问责”一“汉武帝后续援助”等具体人物与事件，而非抽象的“思想阐述”，恰恰是让“汲黯影响”真实可感的关键：

- 没有将解忧塑造成“完美践行者”，而是让她面临“朝廷问责”的危机，体现思想实践的难度；

- 没有将汉武帝塑造成“突然醒悟者”，而是通过“奚充国复命陈明情况”的过渡，让其态度转变符合逻辑，避免人物“理想化”；

- 所有思想落地都有细节支撑（如运送赈灾物资的具体安排、问责时的对话交锋），让“汲黯影响”不是标签，而是融入情节的内在动力。

第二章 异乡流年

（前113年——前109年）

节次目录 ：

1. 寄寓淮阳  2. 谈古论今 

3. 童言无忌  4. 瓠子河口

1. 寄寓淮阳

俗话说人生需要四种人，名师指路，贵人相助，亲人支持，小人刁难。

对冯辽来说，烨子不仅是她苦难童年遇到的第一个贵人，更是金兰姊妹。

没有烨子的坚持奋争，冯辽必定暴尸街头。对解忧来说，上天眷顾，她的苦难童年总有贵人出现；天妒英才，她的坎坷人生总有小人相伴。

流落淮阳的寄寓生活，是烨子最快乐的童年。与汲黯晚年相伴，使她受益匪浅，对她的人生观起了深刻而久远的影响。

刘义一家赶到淮阳，已是大年三十。刘义满怀喜悦沿街询问，直奔淮阳太守府宅，却不曾料想几次碰壁、不得入见。

“老人家，我们是从楚国来的，汲大人在东海郡任职时，我们曾有一面之交。详情面呈。”刘义红着脸撒了点谎。

“ 非亲非故就来投奔？别在这耍嘴皮玩心眼！你们这号人我见得多了！”仆人说罢，关上朱漆大门，插上门栓，任刘义怎么央求也不理睬，刘义就近客栈住下。

曾氏说：“冒昧投奔素不相识的汲大人，又遇上过年，说什么也得备上一份厚礼，免得再吃闭门羹。”

二次登门运气不错。开门的是一个胖乎乎、肉墩墩的童仆，听说是楚国来宾，又见刘义身穿一身玄色缯袍，举止不俗，身旁的女孩秀美恬静。二人手提丰厚礼物，童仆未加盘问就说：“请随我来吧。”

走在青砖石砌的甬道上，刘义心中暗自庆幸：“到底是抬手不打送人呀！看来这位汲大人也不是不吃荤腥嘛。”

进了后院，刘义感觉这淮阳太守的府第比起楚王府可差太远了。既有豪华富丽的楼阁亭台，也没有假山水榭、荷塘柳堤，倒像是一个勤耕足的农家庭院。

童仆吩咐刘义在石阶下等候。刘义再三恳求，童仆才把礼盒和酒坛上进屋。

童仆喜盈盈地禀告：“老爷，远方客人给您拜年了！”

徐夫人当即责备：

“老爷在东海郡任职，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何人大老远地来给老拜年？莫不是本地富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托词说情吧？快去问个明白，若无公文信函，老爷断然不见。”

童仆急忙退下，片刻折回禀告：“小的问过了。来客自称是楚王儿子，带有王妃的密信。”

“把信函呈上来看看？”徐氏急问。

“他们说见过老爷面呈详述。”童仆回报。

卧病在床的汲黯一听大怒，挣扎起身呵斥道：“分明是趋炎附势给我下圈套来的！快快轰出去！把他们的东西扔出去！一件别留！”

童仆吓得腮帮肉团儿直抖，磕头哀求道：“万一真是楚王的儿子，小的吃罪不起，也给老爷惹祸了。老爷还是见过再说吧？”

徐氏沉吟片刻，和颜悦色说：

“ 老爷最忌讳辱没名节的小人勾当。你也不想想，真是楚王的儿子，又受王妃差遣，早有属吏差役来报，何须亲自跪门乞求？还不快把东西退还人家！”

刘义正在石阶下跪恭候，听得屋内厉声怒吼，心惊肉跳，童仆拎着刚送进去的礼物急奔出来，强塞硬堆在刘义怀中，不容分辩，连推带拽地把刘义和冯辽赶出府苑。

回到客栈，刘义叫冯辽把礼物带回客房，自个钻进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徕远酒馆。

日昳时分，曾氏打发冯辽去找刘义回来吃饭。不一会儿，冯辽急奔回来说：“爹爹在酒店喝多了，劝不走，拉不动。娘去看看吧，千万别惹出什么事来。”

曾氏随冯辽来到酒馆。只见一个眉目俊朗、雍容闲雅的青年男子正陪刘义喝酒。曾氏走到桌前，秀目嗔视，一言不发。青年男子慌忙起身告辞：

“这位大哥央求我陪他几盅。大嫂来了，我也该回家了。”

刘义挽住青年男子的手臂，说：“小弟别走！同是沦落天涯，难得同病相怜，再陪我一会儿。你真走，大哥可就生气了！”

曾氏见刘义酒量已有七八分，热情地挽留青年坐下。转脸对刘义劝道：

“心情不好就多说话，少喝酒，多吃菜。”随即吩咐店小二添几个热菜。

刘义和青年男子对饮了一个满杯，刚坐下又蓦然起身，手拍胸膛，愤愤地说：“我算看透了！就凭咱这虎背熊腰的身板，走遍天下也不愁养家糊口！明儿我就去找活干，不信活人还叫尿憋死了。”

“ 快别说傻话了！这大过年的，你到哪儿找活干？再有力气也得有要你不是？也不怕别人笑话！”曾氏爱怜又愁烦地嗔责夫君。刘义缄口不语，长吁短叹。

青年男子见刘义和曾氏神情黯然，起身给刘义换过热茶，彬彬有礼说：

“大哥大嫂切莫发愁。俗话说穷家富路嘛！虽说眼下冬闲，种地盖房的力气活找不到，做点小买卖倒是不难。”

“做买卖？”刘义困惑自语。

青年男子劝道：

“ 大哥！别瞧不起买卖活路，卖豆浆是小生意吧？有人就靠这小生意养家糊口呢！磨剪子戗菜刀是贱薄的小手艺吧？淮阳这穷乡僻壤也有人发富成千户之家呢！致富无常业，财货无常主，谋生正道在节俭勤劳。我一个流落异乡的书生，在此举目无亲，也没有饿死街头。你真想干，地面上的事我帮你张罗，靠着淮阳政通人和清明太平一条，想干什么都可以，保管没人敢欺负你！”

“对对对！咱哪儿都不去了！夫人，咱把那份送礼的银子省下来开个豆腐坊，保管生意红火，咱们也不求升官发财，求他干什么？有钱也不能往那狗贪官嘴里送！”刘义豁然开朗，兴奋不已地边吃边说。

“大哥骂的狗贪官是谁呀？”青年男子问

“就是那个黑心汲太守嘛！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刘义口无遮拦。

曾氏四下张望，好在酒店快打烊了，食客所剩无几。

“大哥真是喝多了，汲大人在淮阳可是众口皆碑的父母官呢！”青年男子伸出大拇指连声夸赞汲黯，语气中颇有不快之意。

“果真是个好官？”刘义、曾氏异口同声。

“那还有假吗？大哥大嫂，请听我慢慢说来。”

青年男子滔滔不绝地讲起汲黯为人处世和为官之道，以及出任淮阳太守以来的高风亮节评书一般娓娓道来，最后由衷称赞道“淮阳各地豪强富商都说汲大人有神灵相助，无一敢使奸耍滑，个个遵纪守法。淮阳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官吏敬畏，百姓称颂。谁人不道汲大人天下第一清官？！”

刘义听了半晌，将信将疑问道：

“汲大人在朝为官的事我也早有耳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吧？”见那青年男子直摇头，刘义把两次去汲府求见的情形如实相告，只把王妃成姬密信一事隐下不提。

“ 打死我都不会相信。大哥所言之事必有误会。”青年男子颇为不快地起身，好像有人中伤他的亲生父母，酒也不喝了。

冯辽突发奇想，疾步上前拦住青年男子，彬彬有礼问道：

“ 大哥请留步！ 你可知道汲大人府中下 人是本地人还是老家带来的？”

“连夫人的贴身侍女都是老家带来的，还有厨子、杂役、老老少少无一不是！”

“请问大哥尊姓大名。”冯辽又问。

“免贵姓奚，名充国。一介布衣。”青年男子爽快回答。

“心系国家志在报国，真是好名字！大哥谈吐不凡，将来必是国家栋梁。今日有幸相识，小妹就唤你喜大哥了。”聪慧的冯辽恭维几句，有意将奚充国的姓念成喜字音，随即直截了当询问“请问喜大哥，你怎对汲大人了解得那么清楚？”

青年男子微微一笑，说：

“ 说来话长，汲大人乃当代名臣，当过太子洗马，主爵都尉，列于九卿，喜好结交贤士名儒，我乃濮阳一介布衣，慕名而来。本想求助汲大人看在老乡份上，修书引荐，进京拜师，学有所成，报效国家。不想多次送礼，连连碰壁，只得变个法子接近汲大人，一边自修学业，一边打工谋生。我每年给汲府夏送水果、冬送木炭，岂能不知？”

冯辽喜形于色，笑容可掬地说：“可真带劲！原来是濮阳老乡啊，喜大哥一定要帮帮我们。”

奚充国呵呵大笑，拱手作揖道：

“转眼快两年了，至今还没捞到和汲大人畅叙心志的机会，来日你们如愿了，还请你们如实相告，消除大人对我买官求荣的误解。”

“ 一定一定！”冯辽应声答应，旋即娇声央求：“ 喜大哥再去送木炭带上小妹好吗？中不中嘛？喜大哥？”

“那可不中，你得自己想办法。”奚充国笑容满面，有意为难。

冯辽秀眸闪了闪，近前俯耳低语：“汲大人对叫花子如何？”

“姑娘聪慧过人，难不倒你的。”奚充国笑答。

“爹爹！我有法子了！”冯辽欣喜若狂。

这天夜里，刘义一家人经过仔细商议，争执再三，最终采纳了冯辽的办法。成不成在此一举。

冯辽狠心剪去心爱的秀发，准备女扮男装，以免汲府仆人认出。哪有现成的童男装呢？何况叫花子的童男装？趁着夜深人静，冯辽溜进驿馆下房，偷了一套酒店伙计的粗布青衣，丢下一把小钱作补偿。回来试衣发现衣裤肥大，曾氏把衣袖衣襟裤腿都剪去一大截，胡乱缝了几针，裁剪下的布条拧成一根束腰带，将就可穿。

到淮阳前两天烨子感冒发烧，一直昏睡，当晚刚刚退烧，闹着要和冯辽同去，曾氏不答应，担心她穿厚了不像叫花子，穿薄了又怕冻出毛病来。

冯辽也劝她别去，说她一不会说濮阳话，二不懂濮阳风俗人情，去了经不住太守盘问，反而坏事，烨子气呼呼跑出去，抓了一把脏雪在冯辽脸上涂抹撒气，倒把冯辽一张白净清秀的面孔搞得面目全非，一家人哄笑一阵，都说这才像个叫花子。

第二天一大早，冯辽揣上王妃的密信去汲府后院等候开门。

等了半个时辰，不见有人开门，冯辽一想坏了！哪有一大早就上门要饭的？索性装成冻僵饿昏的叫花子，蜷缩着倚门打盹，不料等久了真的睡着了。

日上三竿，门开了。又是那个胖墩墩的男孩。

童仆刚一开门，冯辽一骨碌倒在门里头。童仆慌忙扶她起身。冯辽伏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哀求：“老爷爷，行行好！赏我一个馍吧！剩馍头也行，我给你老磕头了！”

童仆可笑又可气地说：“起来起来！哪来的什么老爷爷！你饿昏头了吧？等我买菜回来给你一块热豆腐吃。”

“大叔心真好！我又冻又饿，求求大叔赏我一碗热水吧！”冯辽眯缝着眼乞求。

“唉！我又成大叔了！好吧，走吧！”童仆苦笑着搀扶冯辽到厨房门口，给她两个白馍，舀了一瓢开水，递给冯辽，催促道：“喝了水赶紧走，我还要赶集买菜呢！”

冯辽抓过冷馍狼吞虎咽，刚塞满一嘴馍，噎住不动，突然倒地。童仆把她扶起，一口一口喂，等冯辽吃饱喝足，扶她出走。

冯辽一步一挪磨蹭，路过汲夫人内室窗前，佯装崴脚跌倒在地，哎呦哎呦的呻吟不止。

童仆蹲下身为她揉脚，边揉边嗔怪道：“ 你这个小弟弟呀！真娇气！

地上连个土坷垃都没有，咋就把脚崴了呢？”

“就是崴了脚嘛！”冯辽一味撒娇装相，拖延时间。

“ 别把夫人吵醒了！”童仆一把捂住冯辽的嘴，气恼地奚落：“ 你这小脚猫爪子似的，撒起娇来咋跟小妹妹一样！”

冯辽灵机一动，忙搭讪说：“小哥哥，你有弟弟妹妹吗？”

“我哪有弟弟，只有个妹妹，三年前就被人贩子拐跑了。”

“那你爹娘呢？”

“去年冬天都病死了。多亏老爷收留我，不然跟你一样沿街乞讨。”

“老爷凭啥收留你？你们是亲戚吗？”

“ 丁点不沾边。我是老爷回乡省亲时在路边捡的。当时我就像个瘟狗仔，站都站不住，老爷是我大恩人。”

“小哥哥，你给老爷说说，叫我干啥都中，只要有口饭吃。”

“不行不行！你还得寸进尺了！”

“咋就不行？俺也是老爷的同乡呀！你就说俺是你妹子得了！”

冯辽生气地瞪着童仆，突然一把拉过童仆，抱在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喊：“哥哥！我可找到哥哥了！”

童仆慌忙推开冯辽，愠恼地斥责：“ 谁是你哥哥？别胡闹了！快走！快走！”

冯辽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边哭边嚷叫：

“你就是俺哥！俺哥脖子上有一块胎记，我看了，你和俺哥一模一样。

爹爹呀！娘呀！你睁开眼看看，俺哥他好没良心啊！俺好命苦啊！”

童仆被她懵得糊里糊涂，仔细瞧瞧，连连摇头，见冯辽哭嚎不止，急忙上前死死捂住冯辽的嘴，一个使劲挣，一个死命捂，倒真把冯辽憋晕，倒地不动弹了。

徐夫人早已闻声站在石阶上观察情形。此时急忙唤人把冯辽抬进屋里，催促侍女取来白酒，朝冯辽脸上连喷两大口酒，看看还不醒，又急掐人中穴位，冯辽苏醒过来，又叫侍女带她去洗脸换衣。

徐夫人盘问童仆：“他是谁？到底咋回事？快说实话！”

童仆摸着肉乎乎的后脑勺忐忑不安地说：

“一个叫花子！我出门见他饿昏了，倒在门前，本想给他两个馍打发了，他却把我认作哥哥，一定是他搞错了。”

徐夫人听罢吩咐：“都是可怜的孩子！再给俩馍打发他送走吧。”

童仆匆匆去厨房拿馍。侍女和冯辽走出来，徐夫人惊呆了，分明一个俏丽的小姑娘嘛！冯辽低头不语，静等太守夫人发落。

童仆取馍回来，徐夫人拦住急问：“‘ 小柜子’！你仔细瞧瞧，她可是你妹子？”

童仆走进冯辽瞅了半天，困惑不已回话道：“俺是有个妹子，三年前丢了，没她这么高，也没她漂亮。好像有点面熟。”

冯辽从怀里掏出丝帛密信，当手帕拭泪。

徐夫人纳闷叫花子怎会有随身丝帕，却不露声色，笑着斥责童仆“真是个傻小子！就兴你长个子她就不长个子了？妹子长大了，长漂亮了就不敢认了？”

童仆低头轻声嘟囔着：“就是不像俺妹子嘛。”

徐夫人扶住冯辽的肩膀坐到床边，哄劝道：“小姑娘别哭了！给奶奶说，你几岁了？家在哪儿？离家多久了？”

冯辽一一作答。

徐夫人长叹一口气说：“ 姑娘，他姓常，你姓冯，肯定是你弄错了！

你说你是濮阳人，咋会从楚国来到这儿？”

“ 对不起，好奶奶！是俺想哥哥想疯了。俺知错了，俺该走了。”冯辽羞愧满面，急于摆脱窘境。

“恁老家在哪儿？说清楚再走。”徐夫人伸手拦住。

“俺老家真是濮阳的，爹爹战死了，俺娘也病死了，俺哥失散后在楚国被恩人收留，又和恩人合家逃难到此。俺是想给恩人帮点忙。实在不该骗奶奶！”

“你恩人是谁？你要帮他什么忙呢？”

冯辽顺手把丝帕塞到徐夫人手里，指着床上两眼泪汪汪地回话：“另一个在枕头下面，奶奶一看就明白了。恩人有难，求奶奶和大人一定帮帮俺恩人。”说罢跪地叩头不止。

徐夫人上前扶她。冯辽拔腿一溜烟跑了。

冯辽走后，徐夫人看过丝帛香帕密信，恍然大悟，急忙到书房给汲黯看过，始才明白昨日前来求助的真是楚元王后裔。前一封密信言简意赅地检举了楚王府官商勾结、鱼肉百姓、牟取暴利、对抗朝廷法令的王府内幕，期望汲黯上奏朝廷派人查实，以正国法；另一封信简述张来发监守自盗，强暴曾氏，霸占刘义应得遗产，刘义一家无家可归，恳请汲黯出面与朝廷宗正府令斡旋，尽力帮刘义一家脱离苦海。

徐夫人说：“我们把刘义一家接入府中，当面赔罪才是！俺这就去接他们。”

汲黯摇头摆手说：“不妥不妥！必要老夫亲自前往才是！”

“有何不妥？你的哮喘病刚刚减轻一点，哪能经得住数九寒风呢？”

“刘义一家遭此大难，投奔求助，两次登门都被拒之门外，被逼无奈让孩子乔装打扮成叫花子投石问路，事出无奈煞费苦心，难免对我已有成见，如不亲迎他进府，别人也会说三道四，如今我去亲迎已是亡羊补牢了。”

徐夫人笑道：“还是恁考虑得周全。”随即吩咐仆人备车出行。

汲黯阻住说：

“不必乘车了，料想他们离这儿不会太远。京城我去不得，眼皮子底下这几步路还是要亲自走的，也好让人家见我诚意、了却前嫌。”

天气晴好，冬日融融。当日下午，刘义应约与奚充国一同去街面选址租房，准备开豆腐坊。

曾氏叫烨子和冯辽都去晒晒太阳。烨子和冯辽手拉手欢快地往外奔跑，可巧与迎面而入客房的汲黯夫妇撞个满怀。

徐夫人怀中抱住冯辽，烨子却与汲黯脚对脚相碰，一头撞向汲黯腹部。

汲黯趔趄着行将倒地，烨子双手抱腿欲扶，二人一起滚倒在地，徐夫人惊叫着：“老爷！老爷！”曾氏闻声急奔过来帮着搀扶。

汲黯起身猛咳一声吐出一口浓痰，继而哈哈大笑道：“这一跤磕得真舒服！可把我嗓子眼粘痰咳出来了！”

烨子跪地告罪道：“老爷爷，是我不好，你打我吧！我不哭，你就狠狠打我吧！”说着偷眼看汲黯反应。

汲黯端详乖巧的烨子，佯装生气地说：“爷爷没力气打你了。”

烨子举起小巴掌打自己嘴巴，汲黯急忙抓住，顺势弯腰蹲下，把烨子搂在怀里，谦和地说：“爷爷不好，爷爷怠慢你们了，来！打爷爷耳光！”

说着抓起叶子的手轻轻拍打自己的脸颊。

曾氏一把拉过烨子，一齐跪拜赔礼：“对不起！对不起！应该我们向老爷赔礼才是！”

徐夫人上前挽住曾氏和烨子和悦地说：“快起来吧！终于找到你们了！昨日一场误会，让你们受委屈了。”

冯辽拍手雀跃：“娘！娘！汲大人和徐夫人来接我们啦！”

汲黯四下寻觅，自言自语：“刘义呢？为何躲着不见老夫？还在生我的气吗？老夫一进门就磕头赔礼了！”

曾氏慌忙解释：

“这俩孩子很淘气的，住在大人府上更要添乱。我们准备在街面上开个豆腐坊，做点小买卖。刘义去看房子了，等我们安顿好就去拜见大人和夫人。”

汲黯说：

“ 还真是生我的气了！鄙府空房子有的是，何必在外面租房子呢？现成的房子、现成的地，还有俩小姑娘给老夫解闷，多好呀！老夫认他们做我干孙女如何？你们再要推辞，那就是瞧不起老夫了！”

徐夫人拉着曾氏手说：

“ 就是就是！这俩孩子多可爱！快走吧！府上还有一个小哥哥等着认妹妹那！冯辽，你不想认你胖墩哥哥了吗？”

“他认我就认嘛。”冯辽含羞而答。

“姐，你找到哥哥啦？”烨子欣喜追问。

“找到一个胖哥哥，傻哥哥。”冯辽抿嘴偷笑。

汲黯夫妇，随行童仆都哈哈大笑起来。

曾氏忽然想起一事，提示冯辽说：“你还有一个喜大哥，莫非忘了你答应人家的事？”

冯辽顿时会意，忙说：

“哪能忘呢？本想过两天再说，咱们初来乍到，寄人篱下，不敢冒昧，汲爷爷礼贤下士，不知道认不认那个布衣同乡。”说罢，目光投向汲黯和徐夫人，神情和语气三分激将七分俏皮。

徐夫人闻言，惊诧不已，追问缘由。

听罢冯辽陈述，汲黯憋足劲猛咳三声，朗声大笑，咳痰声和爆笑声震耳欲聋。

徐夫人嗔道：

“看把大伙都吓着了！人家千里迢迢慕名而来，一再冷遇不说，给咱家帮了那么多忙，我们理当登门谢罪才是。”

汲黯说：

“古人云：‘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车下揖。’乘车戴笠的美德我岂能不知？你们不懂，冷遇也是历练，逆境就是资本，经得起冷遇逆境历练的人才是可造之才。老夫年轻气盛，官场起落，秉性难改，不成大器。他来府中，几次想和我攀谈，我有意怠慢，暗地差人观察他。当今皇上宠爱的左内史倪宽，出道前也是一介布衣，‘ 带经而锄’的美谈天下皆知。倪宽是大儒欧阳生和孔安国弟子，学富五车却不被重用，被廷尉张汤派到北地放牧，后来凭着真才实学得到皇上宠信。引荐之事老夫一封信函，举荐给倪宽，拜他为师，将来必成国家栋梁之材。”

徐夫人说：“ 既然知道他是栋梁之材，还想把那个小老乡怠慢到几时啊？”

汲黯笑道：“夫人发话了，岂敢怠慢？这就遣人把他请来，老夫与他浅酌三杯，再到书房亲自考考他。”

这天夜里，汲府大院里老老少少的笑声更热闹、更舒心。笑声、歌声、鞭炮声，汇成一支祥和喜庆的新春序曲。

年未过完，汲黯连修三封信函，派二弟汲仁送奚充国进京，一封是为奚充国写给倪宽的举荐信，一封写给在任廷尉的外甥司马安，托他上奏朝廷派员查办楚王府内幕，另一封写给退职养病的宗正刘弃疾，请他看在同祖的份上，出面奏请皇上把刘义一家接入皇宫生活。

奚充国临行前，在徕远酒馆设宴饯别，汲黯因病未能前来，刘义一家应邀陪席。

冯辽把盏敬酒时说：

“ 喜大哥如愿以偿，学业成就，前程无量，来日京城相见，肯收烨子妹妹为学官童子否？”

奚充国笑道：“两位妹妹天资聪慧，不知为何不学乐舞琴艺，反倒想作学官童子？”

冯辽说：

“喜哥哥有所不知。俺爹娘早已过世，俺哥失散多年，因在楚国行乞街头，衣食不保，幸遇恩人刘义一家收留养育。养母出自邹鲁书香之家，常听母亲说‘ 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邹鲁之地谚语也说‘ 留给儿子四斗黄金，也不如留下一本经书。’原先在楚王府赖有王妃和太傅倪宽见爱，妹妹有幸和太子一起入学，小女子给王妃当奴婢，不是妹妹课外辅导，我还不是目不识丁？如今流落异乡，无奈辍学，喜哥哥不肯帮忙吗？”

奚充国感慨不已地说：

“ 两位小妹妹敏而好学，志向远大，可惜生不逢时，命运多舛。我看你俩还是敬候佳音，等以后到了京城，到乐府学习乐舞琴艺，才是最好抉择。”

烨子听了冯辽之言，心头泛酸，听到奚充国之言，满面不悦，话音落地，禁不住朝奚充国白了一眼，转而对冯辽说：“什么喜哥哥呀！竟说丧气话！姐姐别再求他！等咱们到了京城俺去求皇叔，看他认不认俺这个堂侄女，再不行咱们一起去见倪宽老师，才不信他会将我们拒之门外！”

奚充国呵呵大笑：

“烨子妹妹胆气过人，大哥刮目相看！不怕妹妹骂我泼冷水，坦诚相告，实在有点异想天开。”

“喜大哥何出此言？”冯辽惊愕不已。

奚充国侃侃而答：

“ 我看你们进京之事，不会一帆风顺，宦海之水深得很，变数很大，这是其一。其二，倪宽老师现任左内史，公务繁忙，我去拜师，能做个编外弟子就万幸了，他哪有闲工夫再教学童？其三，当今皇上尊崇儒学鼎力办学，不拘一格广聚人才，官制创新，人才辈出。察举招募、征召射策、贤良文学、博学弟子、任子訾选、羽林孤儿，这些皆与女流无缘。天下女子，除了学习乐舞别无他路，当今皇后嫔妃，哪个不是乐妓出身，能否出人头地，就看个人造化和运气了。”

冯辽听罢，黯然神伤、垂首思索；烨子紧咬嘴唇，无言以对。

曾氏蚕眉紧蹙，长吁短叹。

奚充国颇为尴尬，心里暗暗自责“实话实说也会伤人啊！”

徐夫人见状，笑吟吟地宽慰道：

“瞧你们个个都愁成苦瓜脸了。俗话说好事多磨，刘义一家进京之事早晚总会如愿以偿。虽说淮阳穷乡僻壤，郡国学校还未创办，难以留住奚公子这样的人才，人各有志，唯有成全。两位小姑娘入学之事不必犯难，汲府比不上京城的兰台太学，私藏家书也够你俩时下所用，老爷很期望你俩陪伴琴书自娱。等老爷病好了，咱们也学蜀郡守文翁，选拔学官童子，正厅伴读，随从视察，使传教令，出入闺阁，为民楷模，为民解忧。我替老爷做主了，在淮阳，女学弟子，我们就敢为天下先！等春暖花开了，再让犬子汲偃带你们去京都好好玩玩，饱饱眼福，打足牙祭。好看的衣服随意买，好吃的东西可劲吃！”

徐夫人一番至诚之言，说得大家笑逐颜开。

汲仁和奚充国走后，刘义坚持自开豆腐坊养家糊口，汲黯夫妇再三劝说才答应留住汲府，曾氏做家佣，帮助徐夫人照料年老多病的汲大人，刘义靠卖豆腐种菜卖菜聊补家用。

汲黯数落刘义多此一举，刘义憨憨地说：

“ 贱内之命，不敢有违。寄人篱下，岂能白吃白喝？将来俩孩子要去京城乐府学艺，花钱的地儿多着呢。”

徐夫人赞许道：

“这倒也是！还是他们看得远！”

汲黯笑骂道：

“他就是个闲不住的贱骨头！”

四月初，汲仁带信回来，称司马安外调河南郡出任太守，忙于安抚函谷关以西的灾民，新任廷尉赵禹命汲仁随同廷尉府属丞前往彭城查办楚王府内幕专案，信中却对刘义一家之事只字未提。

汲黯沉吟片刻，当即安排儿子汲偃进京，多方斡旋刘义一家进京之事。

冯辽请求同往，一来想进京拜访桑弘羊，打听失散的哥哥下落，二来同往彭城，可以做个人证，为刘义一家讨还公道尽绵薄之力。汲黯赞同，嘱咐汲偃定要抽空带冯辽前去拜访刘弃疾，打探口风。

刘义和烨子要求一同前往，汲黯夫妇再三劝解，造访素昧平生的远亲显得冒昧。刘义夫妇斟酌，一来不放心病愈不久的烨子远行，二来汲黯夫妇年迈多病，需要精心侍奉，烨子闹了半天别扭，只好作罢。

汲偃和冯辽一去，却是泥牛入海杳无音信，闹得汲黯抑郁气闷一病不起，数月卧床。

汲偃和冯辽携带重礼拜访汲黯故交刘弃疾、宗正刘受，吃了两回闭门羹。汲偃和冯辽拜见刘义堂兄刘辟强，刘辟强一句话回绝：

“刘义家的事我们想管也管不了。”随即吩咐仆人送客。

汲偃和冯辽拜见桑弘羊，才知道刘弃疾和刘受闭门谢客的原因，朝廷官员更迭频繁。赵王刘彭祖官司打败，被迫更立太子，由此记恨重用江充的御史大夫张汤，秘密联络济东王刘彭离等诸侯王联合弹劾张汤。京城变法斗争经过几个回合的激烈较量，张汤被诬陷贪赃枉法而自杀，大农令颜异、右内史义纵，丞相长史朱买臣等人被腰斩弃市，丞相赵周被免职，刘彭离废为平民，宗臣刘受也因受贿和知情不报被处以耐刑（强制剃除鬓毛胡须而保留头发），免职反省，汉武帝起用非皇亲出身的太子少傅任安代行宗正职务。汉武帝推行货币改革，四铢钱币和白银兴起，郡国民间奸盗盛行，张汤、义纵死后，著名酷吏王温舒由中尉改任廷尉，当了一年廷尉，改任中尉。王温舒为人狡诈，擅长阿谀奉承，酷恶官吏都被他重新任用，属吏爪牙个个如狼似虎，对有权势的人吹捧拉拢，对无权势的人视如奴隶。

有权势的人奸情如山却受到庇护，没权势的人即使外戚，也要加以侮辱。

王温舒在任期间，江充倒成了廷尉府常客。

冯辽初到京城，寄宿在汲黯外甥司马安府宅。因上年春四月暴雨冰雹灾害，关东十余郡国受灾，灾情严重，发生人吃人的事。廷尉司马安奉命外调河南郡太守，忙于安抚函谷关以西的灾民，皇上北出萧关，带领数万精骑巡视边防去了。桑弘羊荣升大农令，均输平准、货币变革等等诸事忙得不可开交，难得一见。赵禹和司马安曾是廷尉同僚，又是皇上宠信的新任廷尉，聘用汲仁和汲偃来廷尉府协助办案，有心利用这次办案机会举荐汲黯弟弟和儿子，便把冯辽寄养在桑弘羊府上。

冯辽得知张骞早已病故，哥哥下落不明。风传河南有些灾民随富豪移民迁居茂陵，冯辽相约丫鬟走街串巷，四处打听流入长安的河南灾民。

俩姑娘在长安蒿街饭馆遇到胡商卫律，见多识广性情狡诈的卫律谎称自己家在茂陵，哄骗冯辽前往茂陵修建皇陵的劳务市场帮她寻找哥哥，暗中在茶水中投下蒙汗药，企图把两个俏丽女孩拐卖，满心指望获得一笔便宜外快。

冯辽知道茂陵远离京城，识破卫律诡计，佯装为其表演时兴歌舞《北方有佳人》，趁机调包，把卫律麻翻昏睡，得以脱身。

桑弘羊知道刘义最关心的是恢复皇族属籍，恢复继承权，也想尽力帮助刘义一家迁居京城。只说仓促行事，适得其反。冯辽苦苦追问，桑弘羊才说出原委。

江充充分利用楚王府的资财，为自己进京上告赵王刘彭祖和太子丹打官司，竭力收买赵王讼案的主办人鲁谒居。楚王刘纯则受江充指点对宗正行贿，利用红侯刘富和楚王刘戊的既往矛盾，在刘富、刘辟强父子面前肆意编排故事诋毁刘义父女，蓄意阻挠刘义恢复宗籍。赵王刘彭祖上书为太子丹申冤，表示愿意带领郡国勇士攻打匈奴，以此为太子赎罪，汉武帝不准奏。过了很久，太子丹竟然被赦免释放了。原来是刘彭祖进京朝拜，通过平阳公主和隆虑公主出面说情，恳求再立刘丹为太子，被汉武帝拒绝。由于两个姐姐多次出面求情，汉武帝念及皇亲面子，赦免了太子丹。

江充虽然打赢了官司，却未达到投机钻营谋取高官的目的，怀才不遇的江充卑颜屈膝地巴结王温舒，王温舒改任中尉后，江充转而巴结协律都尉李延年。他从公孙弘和卜式等人发迹史，推断皇上选拔人才不问出身偏重相貌才干，聪明绝顶的江充自信凭借自己的相貌和才干，只要外戚李延年引荐，定能博得皇上垂爱。

大农令颜异被廷尉府法办，绿珠和颜异通奸之事披露，绿珠被楚王刘纯废黜了王妃之位，只好投奔江充。江充送礼，又是哭求，李延年以年龄太大为由，拒收绿珠到掖庭黄门乐班，看在江充和哥哥李广利混得很熟，情同兄弟的份上，通过后宫关系让绿珠到皇家织室当了衣食无忧的宫女，让江充接替自己曾任的犬台宫铲屎官的狗监，答应以后再找机会向皇帝举荐江充。绿珠成了李季年的应召侍妾，江充整日和李广利饮酒厮混，却从不参与李季年、卫律怂恿的嫖妓活动。江充和李广利情投意合，志向高远，怀才不遇，他二人惺惺相惜。

江充和李广利借酒消愁时，李广利告诉他刘义一家离开彭城后，投靠了淮阳太守汲黯。江充这才明白自己被司马安借故裁员从廷尉府清理出去的原因。江充料定刘义一家迟早时来运转，嫉恶如仇的汲黯定会通过在朝关系查办楚王府内幕，生怕殃及自己，四下忙活补救隐患，直到李延年告诉他楚王府的事情已经搞定，绝不会牵连到他，这才踏踏实实睡了个好觉。

四月初的一天，江充和李广利闲聊，传闻桑弘羊认了一个干女儿，听说是刘义的养女。江充料定是冯辽，匆忙备下一份厚礼，登门拜访，实为探探风声，见机行事。

这几日，桑弘羊忙于为女儿相亲订婚，冯辽和童仆去东市逛街购物回来，冯辽先自进门，童仆和车夫在桑府大门外卸物品。

江充报了身份和来意，童仆脱口嘲弄：

“我说是哪个相貌英俊的美男子来相亲呢，原来是臭名远扬的赵国市井泼皮！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桑大人的千金，你也配来求婚？！”

江充满面堆笑说：“小兄弟好不懂事！常言道‘抬手不打送礼人。’”

童仆轻蔑地瞟了一眼，不理不睬，只顾出出进进帮冯辽从双马轺车上取东西。

江充跟屁虫似的死乞白赖央求：

“我不是来求婚的，贵府有我老熟人，我是来拜见他的。求你让我进去吧！”

“好狗不挡道！”童仆厌烦之极，骂过又朝江充飞出一口吐沫星子。

江充无奈，只好大声嚷叫，随即和童仆争吵拉扯。

冯辽闻声出来，江充隔着童仆的肩膀，喜形于色求救：“小嫽妹子还认得我吧？快让我进去，我们说会话就走。”

“哦！是你呀！”冯辽应答，继而审视着锦衣裹身的江充，随口揶揄道：

“几年不见，江大人咸鱼翻身了！如今在哪儿高就呢？”

江充弹拨炫耀着先前在廷尉府任职时的官服，大言不惭说：

“ 见笑见笑！不足挂齿！几年不见，蓓蕾初绽，小妹妹活似小仙女越看越见爱啊！”

童仆见冯辽和江充搭话，不再阻拦。

江充趋步上前，色眯眯地盯着冯辽上下打量，心里顿生故伎重演的念头。

冯辽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低眉垂首。

江充乐滋滋地说：“我是专程来拜访你的，不请我进门喝杯茶吗？”

冯辽抬起双眸，淡淡一笑，说：“有事就在这说吧。主人家不欢迎你，我也不便让你进去。”

“原来如此。”江充就坡下驴道：“好吧好吧！大哥不为难你。”

童仆径自进院去了。江充扯住冯辽衣袖，唠唠叨叨诉说来意。

江充对冯辽极力辩白，当年自己并未加害解忧一家，也曾为刘义一家的处境鸣不平，刘纯和张来发狼狈为奸，着实可恶，我们都是天涯沦落人，有缘在楚王府相识也是缘分。哥哥离开楚国，时常思念两位妹妹，无奈公务繁忙不得如愿。

冯辽静听不语，江充绘声绘色地开导说：

“如今天下英才趋之若鹜，云集京师，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谁不想撞个头彩好运？刘义是楚王后裔，当今皇上堂兄弟，不必和那些鼠目寸光的人较劲，想方设法和京城的皇亲多多走动，争取早日入主京城，前程无量。好歹我在京城混了几年，既有经验又有人缘，愿为两位妹妹入学乐府竭诚效力。”

冯辽佯装不知根底，反问江充：

“ 你能帮上什么忙？能让烨子妹妹入学乐府？还是能帮义父加官晋爵？你有何人缘？是和卫皇后沾亲带故？还是能和廷尉宗正称兄道弟？”

江充被冯辽呛得哑口无言，回想自己几年折腾，才在犬台宫混个狗监铲屎官，不禁羞愤难掩。还未缓过神来，只听门环叮当几声，桑府大门紧闭，冯辽早已无影无踪。

暑秋季节，烨子给汲黯作腿部按摩，边按边问：“爷爷，你天天不是躺在卧室里养病，就是待在书房里看书，总也不见你外出视察，别人都说当官很忙很累，你咋恁清闲哪？不怕我皇叔治你个职事荒废之罪吗？”

汲黯接过茶盅，啜了一口香茶，清清嗓子说：

“ 这当官呀！有会当的，也有不会当的。有给老百姓当父母官的，也有为自己捞好处才当官的。不会当官的，事必躬亲，忙忙碌碌也当不好；会当的，知人善任，人尽其才就行了。无为而治是当官的最高境界，所以当得清闲自在。要想当好父母官也不容易，要多为老百姓办实事，呕心沥血死而后已。那些为自己捞好处的贪官，成天想着谋私利，索尽枯肠，捞着捞不着他都心累。我这个躺在家里的太守是皇上恩准的，身体不争气没办法，别人眼馋也干瞪眼。”

烨子好奇地问道：“爷爷，你看当今天下哪个算得上百姓父母官呢？”

“我就是头一个啊！你看爷爷还算不上吗？”汲黯大言不惭。

烨子耸鼻噘嘴哼了一声，嘲笑说：“ 没羞！没羞！爷爷不算！你得说别人才算数。”

汲黯哈哈大笑，笑罢反问烨子：

“平时和你唠叨得够多了，差不多知名的朝廷大臣你都知道不少，你说呢？”

烨子脱口而出：“公孙弘是不是可算一个？”

汲黯笑呵呵地问道：“为什么算上他呢？”

烨子想了想回答说：

“ 公孙弘出身贫寒，当过多年放猪娃，可他志向远大，勤奋好学，四十岁苦读《 春秋 》，六十岁考中贤良文学，继而成为博士，大器晚成，三起三落，最终受到皇上赏识，年过八旬又辞退让贤，可谓高风亮节。还有他位列三公，俸禄很多，却盖着粗布被子、食不重肉，给天下人做榜样，为官清廉，所得俸禄全都拿来资助亲朋好友和宾客，美德堪比齐国公卿晏婴，他的大名妇孺皆知，爷爷以为如何？”

汲黯摇头说道：“可算亦可不算。”

“那到底算不算？”烨子和冯辽、童仆小常齐声问道。

汲黯说：“要说算，他曾向皇上提出过治理百姓的八条根本方略，取信于民，这是他为官的最大功劳。要说不算，那是他的人品不好、心术不正，和皇上对他的器重相比，碌碌无为，功过相抵。”

烨子扑闪着眸子问道：“听不明白，还请爷爷明示。”

汲黯说：

“ 我太了解他了！他是个变色龙，表面看忠厚宽和，实则伪诈奸猾。你说的那些寝盖棉被、食不重肉，都是哗众取宠、沽名钓誉。国家财政危机，皇上不仅减少膳食，连乘舆的马匹都裁减了，甚至拿出仅有的钱财安置匈奴降民，他做臣子的那点儿作秀，算得了什么？身为丞相毫无良策为君解忧，算什么本事？还是靠桑弘羊屡荐良策扭转危机；公孙弘那点破事被皇上吹得天下皆知，他可是吃小亏占了大便宜。公孙弘性情好猜疑，妒贤嫉能，凡是与他有过嫌隙的人，无论亲疏远近，表面上友善相待，总要报复不可。杀主父偃，贬董仲舒去胶西，都是他出的鬼点子，他们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材，你说他能算天下百姓的父母官吗？”

烨子无言以对，默不作声。

童仆小常插言说：“仗义疏财的卜式可以算了吧？”

汲黯说：

“论其自捐家财帮助国家抵御匈奴，救济灾民的义举，卜式确实天下无双。可那些事并不是他为官以后的事。他根本不是做官的料，皇上嘉奖他的美德，拜他为齐王太傅，后来又升任齐国相国，他还是以牧羊为主要营生，碌碌无为。西羌族十万人反叛汉朝，勾结匈奴侵边扰边，皇上出兵抗击匈奴、平叛西羌，他又出钱相助，虽是义见于心，也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就这点功劳皇上却让他做了御史大夫，终究不堪大任，才被赶鸭子上架去做太子太傅，一个不学无术的畜牧主，太子太傅他能当得了吗？不过是让他养老送终而已。他要能算得上百姓父母官岂不笑掉大牙？！”

“爷爷就是嘴不留情，爷爷太挑剔了！难怪皇叔不喜欢你，诸多大臣都在背后捣你的鬼。我还是挺佩服爷爷的，矫制擅行，开仓放粮，造福百姓，就数爷爷敢为天下先了！”

冯辽突发奇想问道：

“听说爷爷在朝为官多次进言奉行和亲匈奴联姻，反对皇上对匈奴兴兵征伐，是何道理？难道匈人不可恨吗？”

汲黯说：

“和亲匈奴是汉初既定的国策，汉初国力不行，汉高帝亲自率兵抗击匈奴，平城之战，汉军三十二万对匈奴三十万精锐骑兵，被围困在白登山七天七夜，若不是刘敬用重金贿赂单于阏氏，冒顿单于网开一面，哪能侥幸脱险？当今皇上即位后，继续奉行和亲国策，边境贸易对待匈奴十分优厚，供给丰富，匈人从单于到百姓都与汉人亲近，往来于长城之下。匈人掠夺成性，他们与汉朝和亲，大都过不了几年，便再度违约，遇到灾年屡屡入侵肆意杀戮劫掠，汉朝边境屡遭祸害。匈奴派人请求和亲，皇上很苦恼，也想兴兵征伐，报仇雪耻，元光元年（前 134）春，皇上组织了一次朝臣大辩论，御史大夫韩安国是主和派，我在朝中当主爵都尉，参加了公卿朝议。韩安国的意见是对的，他不仅看到了先帝采用和亲国策的英明，看到匈奴的军队兵马彪悍，来如疾风，去如闪电，看到了汉朝的国力还不足以用武力威严制服住匈奴，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游牧和掠夺为生的匈人和汉人的巨大反差，取得他们的土地也不算开疆拓土，统治了他们的民众也不会富强，汉兵千里寻战，人马疲惫，凶多吉少，而匈奴以逸待劳，胜算较多，征伐不如和亲，这是一个国家战略问题，不可轻言战。群臣大多附和韩安国，皇上很不情愿和亲，无奈又把宗亲女嫁给军臣单于。第二年

雁门郡马邑城豪杰聂壹通过大行令王恢进献诱敌之计，皇上又召集公卿大臣廷议，皇上首先表明自己的态度，打算出兵攻击匈奴。结果皇上采纳了主战派王恢的建议，“ 马邑之谋”，功亏一篑，最先倡议兴兵征伐而临阵畏缩不前坐失良机的王恢自杀谢罪了。《孙子兵法》曰：‘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打仗不是简单的事，打的是国家财力，还有天时地利人和等等因素。胜败乃兵家常事，征伐是无奈之举。前些年皇上任用奇才卫青、霍去病，反击匈奴取得了重大胜利，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汉军士兵、战马死亡了几十万，兵器粮饷运输供应严重不足，汉朝与匈奴作战，一年费用高达上百亿，大司农奏报国库赋税已经枯竭，不能满足战事需要。所以政府才制定了百姓卖官鬻爵和可以拿钱赎罪、赎身，以及免除贪赃枉法罪，设立武功爵位等等制度。”

烨子说：

“ 匈人就是太可恨！听说浑邪王率部降汉，朝廷征发车辆接运匈人，百姓中有人把马匹藏起来，马匹凑不够数，皇叔要杀长安县令，你和皇叔作对，公然说‘长安县令没有罪，只有杀了汲黯百姓才会献出马匹’皇叔对你没招。后来跟来降匈人做买卖的汉人商人，触犯法律被处死五百多人，你利用皇叔在未央宫内的高门殿接见你时大放厥词，就是你被皇叔罢官革职的缘故吧？”

汲黯说：

“ 殷商、西周兴盛时期正如《 诗经 》《 尚书 》里所叙述的，治理国家的根本是让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裕。《 易经》也说‘ 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财者，帝王所以聚人守位，养成群生，奉顺天德，治国安民之本也。故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亡贫，和亡寡，安亡倾’意思是说天地间最大的恩惠就是使万物生长，君主最宝贵的东西是权力，帝王用什么来巩固政权，就用财物，帝王用什么来凝聚民心？看上去是用财物，根本是仁爱仁政，养育芸芸众生，尊奉顺应上天是君主的恩德。一个国家不担忧财物少，只担忧分配不平均，不担忧贫穷只担忧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大致分配平均就无所谓贫富，国家团结就不愁不少，百姓安定就没有倾覆的危险。”

烨子和冯辽齐声喝赞：“爷爷说得太好了！爷爷真是百姓的父母官！”

童仆小常说：“叫我说，除了老爷，天下没有最好的父母官了。”

汲黯笑道：

“那我可当不起！天下好官多得是。只要能为国家作出贡献，能为皇上分忧解难，能为天下百姓造福，不论是三公九卿，或是小小农官、水工，都算得上百姓的好官。我最佩服的就是倪宽，虽然我没有和他共过事，百姓的行动最能说明问题，倪宽有真才实学、最能体恤百姓，将来必有大用，不信你们走着瞧。”

烨子和冯辽交口说：“对呀！咋把我们的老师忘了呢？我们可想倪宽老师呢！”

汲黯说：“好吧！今儿爷爷高兴，就给你们讲讲他的故事。”

听完倪宽为官的故事，烨子纳闷地问：

“ 我就奇怪了，这十年爷爷深居简出，每年‘ 上计’都是派下属进京代为述职，你咋对倪宽老师的事知道得那么清楚呢？”

汲黯说：“我可不是两耳不闻天下事的昏官。当朝许多中大夫都是我老部下，我的耳朵灵得很呢！”

烨子说：“ 俗话说：‘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爷爷心里还有什么未了的夙愿呢？”

汲黯苦笑道：

“ 咋会没有呢？元光二年，黄河水改道，在我老家濮阳瓠子口决堤，淹没十六个郡县，你皇叔派我和大农令郑当时一起发动民夫、罪徒、士卒十万人去堵塞决口，刚堵好又冲坏了，几堵几毁，劳而无功啊！初到淮阳那几年，这里的老百姓为汝南地区十年九旱困扰不已，有人建议在淮阳以南、淮河以北的正阳县和息县之间开凿一条鸿池陂渠，将淮水南调北引，灌溉山坡上的农田。我实地勘察过多次，就是缺少资金和技术人才，无法动工。听说倪宽上书奏请穿凿六辅渠，采取开挖支渠结合在高坡上选点打井，汲取地下暗河水流，灌溉高坡上的干旱农田，发展农业。前几天京城的朋友又带信来，说倪宽的建议已被批准实施。这可是个创举，若能成功，大大节省了劳力和资财，我们也可借鉴。可惜爷爷老了，心有余力不足了，我真想亲自去京畿看看啊！”

冯辽说：“爷爷在淮阳任职太守十年了，淮阳都尉尹齐已经到任，他也是个好官，你也该享几年清福了。”

汲黯说：“是啊是啊！爷爷几次上书给皇上辞退让贤，如今也熬到头了。爷爷退休以后专心教你们读书画画可好？”

“好啊！好啊！”烨子和冯辽欣喜雀跃。

老仆人进来禀报说：“老爷，汲仁大人从京城回来了，在前庭等候你说话呢。”

“可把他盼回来了！有什么好消息？”汲黯忙问。

“看样子很兴奋，汲仁大人和大公子都穿着二千石新官服，还带回两箱子东西，说是给刘义叔叔家捎带的，想来是有好消息吧？”老仆人比划着说。

汲黯起身，拍着烨子肩膀欣喜地说：“快叫你爹来一起听听。”

烨子一家人齐聚客厅，静听汲仁和汲偃讲述进京办事情况。

汲仁眉飞色舞地讲述京城货币变法斗争的始末。

“我到京城，外甥司马安正准备启程赴任河南郡太守，看了哥哥的信函，只说了一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当时急眼了，他劝我不能急于求成，得稳扎稳打。司马安给大司农桑弘羊和廷尉赵禹都写了举荐信，对我们帮助极大，否则我们既没有相府的任命，更没有皇上的谕旨，哪能跻身廷尉府插手办案？先是在京城几经周折查实了义纵和刘受属吏合伙在右内史和宗室中私铸白金和钱币之事，宗正刘受和济东王、梁孝王狼狈为奸，联络赵王、中山靖王、城阳顷王、江都王抱成一团，订立攻守同盟，一时难以见效……”

汲黯急不可耐地催促：“休再表白自家功劳！快说楚王府内幕查办的结果如何？”

汲仁捧起茶盏畅饮两口，接着说：

“桑弘羊通过线人查获了颜异收受巨贿、包庇赵王、楚王的违禁之事，加上楚王妃成姬的血书密信，证据比较充分了。赵禹和桑弘羊私下达成共识，分头与御史大夫石庆、左内史倪宽等大臣密商，群臣联名上奏，力陈变法紧迫性。皇上下令将颜异、义纵收监讯问，取得口供后斩首弃市。京城变法斗争经过几个回合的激烈较量，一大批朝中官员被撤换。皇上诏令天下，废除四铢钱，禁止郡国、诸侯国铸币，任用徐客为水衡都尉，掌管上林苑和保管皇室财物，下设铸钱三官，负责统一铸造五铢钱，非五铢钱不得流通于市，前番各诸侯国及民间私铸钱币统统作为铜料上交三官用于铸造新币。一场波及全国的货币变法得以顺利推行，郡国自由铸钱的混乱局面彻底改观，不但铲除了诸侯国内乱反叛的经济基础，而且真正实现了货币统一，堵塞了官商勾结，利用货币兼并土地的漏洞，为朝廷渡过财政危机打下坚实基础。”，

汲黯拍案高声喝道：

“ 痛快！杀得痛快！货币变法早就该实行了！不然势必百姓遭殃，大汉不保！只是盗铸钱币的事太普遍了，法不治众啊！不知皇上是否一律治罪呢？有些事睁一眼闭一眼方为上策。”

汲偃笑道：

“父亲所言极是！皇上就是英明，年初我们向皇上汇报时说再多的官吏查办，也难免有所疏漏。皇上说；那就先睁一眼闭一眼吧，等到九月，上百名列侯被削去爵位后我们才明白皇上的用意。”

汲黯连连摇头，直言不讳道：

“ 看来我还要上书劝谏一回。这些年来，天下人毫无顾忌私铸钱币，该杀头不下上百万人呢！不可能把他们全部缉捕杀头，应给坦白自首的罪犯留条活路，法不责众啊！先不说这个了。你们说说如何处置那个张来发和楚王刘纯的？还能让他们逍遥法外吗？”

汲仁说：

“张来发罪恶累累，已被斩首示众，家产全部没收，结党营私的官吏、奸商富豪处罚不等。楚王刘纯因其私营盐业、滥铸钱币情节较轻，又是皇亲，我们无权发落。皇上念及济东王刘彭离已被诛杀，中山靖王也死于非命，罢免列侯上百人，不忍诛杀皇亲，从轻发落，没收了楚王府来历不明的财产，用于赈济灾民。就这也把刘纯吓得半死。”

烨子、冯辽、曾氏齐声追问：“可知王妃成姬的下落？”

汲仁俯首叹气；刘义一家目不转睛。

汲偃直言相告：

“ 可恼呀！王妃放走刘义一家后，宁死不愿改嫁。张来发枉费心机，自然怀恨在心。颜异被腰斩的前一天，他家人派快马给张来发通风报信，张来发用毒酒将成姬害死杀人灭口。江充早已闻得风声，估计也提前向刘纯报信。刘纯主动投案，把王府违禁之事推到张来发头上，并将张来发斩首示众。张来发死无对证，王妃的香帕密函中又未指明江充具体罪行，没有确凿证据，对江充莫奈其何。我们到彭城时晚了一步，只得将成姬重殓厚葬，与楚襄王刘注合葬了。”

“ 王妃娘娘死得好惨好冤！”烨子和曾氏、冯辽三人抱成一团，泣不成声。

汲黯愤然作色地说：

“ 皇上是个极其聪明的君主，只怕将来聪明反被聪明误！试问天下，还有何人能向皇上直言相谏、免受其害啊！”

汲仁和刘义蓦然失色，面面相觑。

烨子母女三人依然沉浸在悲伤饮泣中。

汲黯又问汲仁：“二弟，你好像还忘了什么事没说吧？”

汲仁使个眼色，打着哈欠，起身说：

“ 大哥，我星夜兼程赶回来，甚是疲惫。皇上命我赴任濮阳太守，只给我三天假期，催我走马上任，与司马安等人着手治理黄河决口遗留的灾情。你让我先歇歇好吧。”

刘义一家人神色黯然，怏怏离去。

刘义一家人走后，汲黯又问汲仁刘义一家入宫之事办得如何。

汲仁说：

“刘受获罪罢免，皇上本想重用刘辟强接任宗正，刘辟强不愿入朝为官，整日以诗书自娱，皇上只好让出身寒微，博学多才的任安出任太子少傅兼职宗正。刘弃疾和刘受两人因受这场风波惊吓，对刘义一家的事视为‘ 烫手山药’，生怕招惹是非引火烧身。倒是任安颇为同情，陪我一起再次去找刘辟强，他却推辞说：‘我是薄了皇上面子的人，求我还不如直接求皇上’。”

徐夫人黯然神伤道：“ 听了半天，没有一件让刘义一家宽心解忧的事。”

汲仁说：

“好事多磨吧。侄儿奉命调往楚国上任国相。任安明确表示，恢复皇族属籍、恢复刘义继承权都可尽快办理，迁居京城，时机尚未成熟。如果刘义一家愿意返回楚王府，侄儿可在财产继承、子女入学等方面鼎力相助。临行前桑弘羊托我给刘义一家捎来一些馈赠的上等衣料，刘辟强也托我带来一些书籍，都是京城太学中五经博士所学得的隶书典籍，极为珍稀。为了避嫌，刘僻强不敢馈赠钱币，再三叮嘱我转告刘义务必见谅，并要我转告烨子，回楚国后用心潜读，必有后用。刚才那情景我不便实说。”

汲黯听到此时，心有不平，却也无奈，便将刘义唤来点收清单礼物，开门见山地征询刘义去留意见：“入宫之事，宗正府那边未见回音，现下楚国已经平静，犬子汲偃行将赴任楚国相国，恢复宗籍水到渠成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刘义表示宁可在淮阳街头卖一辈子豆腐，再不回彭城。汲黯只得好生安慰，继续收留刘义一家。

小说节选自：长篇历史小说《远行的公主》上卷第二章异乡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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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编辑：南宫元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