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口烟霞里的片刻闲

蒙胤合

文Ⅱ蒙鼎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蒙鼎 原名蒙云龙,瑶族,80 后,生于广西巴马长寿之乡,大学文化,第十一届半朵中文网专栏作家。</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奉化溪口的秋,总来得比别处沉些。晨雾还没散尽,武岭头的樟树叶就坠了露,顺着叶脉滑进青石板缝里,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宋美龄扶着竹编的遮阳帽沿,指尖蹭过帽檐绣的暗纹——那是去年在巴黎订做的,米白色亚麻布上缀着细巧的珍珠扣,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光。她停在飞凤山麓的观景台边,回头看蒋介石正弯腰调整皮鞋的鞋带,深棕色的牛津鞋擦得锃亮,鞋尖映着远处的剡溪,像盛了一汪流动的琥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达令,你看那片竹。”宋美龄的声音裹在风里,软了几分。顺着她指的方向,漫山的毛竹在雾中舒展开枝叶,青绿色的竹浪层层叠叠,一直铺到天边去。蒋介石直起身,将手杖靠在藤编沙发椅旁,坐下来时椅脚压得木板轻轻“吱呀”一声。他没立刻说话,只从口袋里摸出怀表看了看——指针刚过九点,表盖内侧贴着一张小照,是宋美龄在庐山植物园拍的,穿素色旗袍站在枫树下,笑得眉眼弯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宋美龄也走过来,挨着沙发椅的扶手坐下,遮阳帽随手放在膝头。帽檐的珍珠扣蹭到裙摆,她低头理了理旗袍的下摆,墨绿的缎面上绣着缠枝莲,是苏州绣娘用细绒线一针针挑的,走动时花瓣像要顺着衣褶飘起来。“前几日上海来的信,说霞飞路的那家西饼店出新了栗子蛋糕。”她指尖划过遮阳帽的边缘,“等这边事了,我们去尝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蒋介石“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远处的雪窦山。山尖还蒙着雾,隐约能看见千丈岩瀑布的银线,像从云里垂下来的丝绦。他想起年轻时在溪口读书,常和同学爬武岭,那时穿的是粗布布鞋,踩在碎石路上硌得脚疼,却总爱追着山间的风跑。如今皮鞋踩在平稳的木板上,倒少了当年的野趣。“这里的雾,比南京的柔。”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松弛,“南京的雾总裹着沙尘,哪有这般清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宋美龄笑了,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块手帕,轻轻擦了擦蒋介石的袖口——方才调整鞋带时蹭了点灰尘。“你呀,总是不留意这些。”她的指尖掠过他袖口的纽扣,那是银质的,刻着细小的“中正”二字,是她特意让人定做的。“上次在莫干山,你也是这样,坐在竹椅上看风景,袖口沾了松针都不知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蒋介石看着她,嘴角慢慢扬起一点笑意。他很少这样放松,平日里案头的公文堆得老高,电话一个接一个,连吃饭都要想着军政大事。只有和宋美龄在一起,到这样的山水间来,才能暂时把那些烦忧抛开。他伸手,轻轻握住她放在膝头的手,她的手温软,指尖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是她常用的香水味,清清淡淡的,像溪口清晨的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还记得第一次带你来溪口吗?”蒋介石的声音放得更柔,“也是这样的秋天,你穿着浅色的洋装,站在丰镐房的院子里,说这里的桂花比上海的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宋美龄点点头,眼睛亮了些。“当然记得,那天你母亲还煮了糖水芋头,盛在粗瓷碗里,甜得很。”她想起那天的情景,丰镐房的桂花落了一地,踩上去软软的,蒋介石的母亲拉着她的手,说她是个好姑娘。“后来去雪窦寺,老和尚还送了我们两串佛珠,你一直放在书房的抽屉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还在呢。”蒋介石说,“上次整理书房,看到那串佛珠,想起老和尚说的‘心无挂碍,方得自在’,倒觉得有些道理。”他顿了顿,目光又投向远处的竹浪,“只是这世上的事,哪能真的无挂碍。不过能有此刻,和你一起看看风景,也就够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宋美龄没说话,只是轻轻靠在他的肩上。风又吹来了,带着竹香和桂花香,拂过她的发丝,也拂过蒋介石的衣角。远处传来几声鸟鸣,清脆得像落在玉盘上的珠子。她抬手,将遮阳帽重新戴在头上,珍珠扣在阳光下晃了晃,映得蒋介石的皮鞋又亮了几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藤编沙发椅轻轻摇晃着,木板的“吱呀”声和风声、鸟鸣声混在一起,成了最温柔的调子。蒋介石闭上眼睛,感受着肩上的温度,还有手边她的手的温度。他想,这样的时刻真好,没有公文,没有会议,只有山水,只有她。就像这溪口的雾,看似轻柔,却能把所有的喧嚣都裹住,只留下一片清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宋美龄看着他的侧脸,他的鬓角已经有了些白发,眼角也有了细纹,可在这样的晨光里,却显得格外平和。她想起这些年,他们一起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从南京到重庆,从上海到台北,无论多艰难的时刻,他们都一起扛过来了。而此刻,在这溪口的烟霞里,他们只是一对寻常的夫妻,坐着看风景,说着闲话,这样的平凡,却比任何繁华都更让她心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达令,”宋美龄轻声说,“以后我们多来这样的地方好不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蒋介石睁开眼,看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好。”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只要有时间,我们就来,看遍天下的风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风又吹过,竹浪翻滚,像在应和着他们的话。遮阳帽的珍珠扣晃着光,精致的皮鞋映着山影,藤编沙发椅上的两个人,就这样融进了溪口的秋景里,成了一幅最温柔的画。没有人知道,这样的片刻闲,在后来的岁月里,会成为他们记忆中最珍贵的光,每当想起,就像又闻到了溪口的竹香,又感受到了彼此掌心的温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远处的剡溪缓缓流淌,水面泛着粼粼的光,像撒了一地的碎银。阳光慢慢升高,雾渐渐散了,露出了青蓝色的天。蒋介石和宋美龄依旧坐在那里,看着远方,偶尔说几句话,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散在了山水间。这样的时光,慢得像溪里的水,却又珍贵得像掌心里的沙,让人想紧紧握住,不愿放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有人拍下了这一幕——宋美龄手拿着遮阳帽,蒋介石穿着精致的皮鞋坐在沙发椅上,两个人并肩看着风景,背景是漫山的竹浪和远处的青山。照片里的光线很柔和,像蒙了一层薄纱,将他们的身影定格在溪口的秋光里。多年后再看这张照片,依旧能感受到当时的宁静与温柔,仿佛那风、那竹香、那彼此依偎的温度,都还停留在那个秋天的早晨,从未散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溪口的秋,依旧每年都来,樟树叶依旧坠露,竹浪依旧翻滚,只是当年坐在沙发椅上的人,早已不在。可那片刻的闲,那山水间的温柔,却永远留在了照片里,留在了记忆里,成为岁月中一抹不会褪色的暖。就像剡溪的水,无论时光如何流转,依旧缓缓流淌,带着那些美好的过往,流向远方,流向永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