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中南海

同路人

　　二十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被允许进入一个仰望已久的地方。

那天，寒风凛冽。我们穿过道道门岗，踏进红墙，时光仿佛骤然缓了下来。外头长安街的喧嚣被层层绿荫滤过，只剩下风过枝桠的细响。这里是中南海——一个在国人心中重若千钧的名字。

　　引我们前行的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周福明。那时的他约七十岁的样子，四方脸，一双浓眉大眼，微胖健壮的身躯，红润的肤色，一头乌发梳向后方。他说话带着江南水乡的软糯，那是江苏邗江烙下的印记。谁能想到，这位毛主席身边十七载的卫士，原是杭州时美理发店的理发师。1959年寒冬，这个政治可靠、技术精湛的年轻人走进了毛主席的生活。原来，因机缘巧合，那年12月26日的前几天主席的专职理发师发着高烧。于是，周福明便幸运地从西湖到中南海，他的人生轨迹就此改变。

　　他到中南海的主要任务除了理发外还兼职做毛主席的内勤工作，实则是警卫员。他做的其中两件事让人印象深刻：天天陪毛主席吃饭和时常给毛主席搓澡。

“陪主席吃饭，可不是件容易事。”周老缓缓道来。菜都是双份，主席一动筷子，他就得赶紧吃——稍慢些，主席便会关切地问：“是不是不对你的口味？”言语间没有丝毫居高临下，只有长辈对晚辈的体贴。每当饭粒掉在桌子上，主席便及时捡起放入口中，从不浪费。他注意到主席习惯坐在床沿吃饭，脚后跟不着地，腹部窝着难受，便悄悄量好尺寸，请木工特制了一张带踏板的小方桌。这张桌用上后毛主席很满意，并夸他善动脑筋。至今它仍陈列在毛泽东故居，见证了一个普通工作人员对领袖的细心关怀，更见证了一位领袖对普通人的尊重。

　　走进毛主席卧室，周老讲着讲着声音哽咽了。我们看见一张两米见方的大床，靠墙那边略高——为的是承压叠放书籍，方便主席自己查找。目光所及，枕巾、席子、睡衣皆有多个补丁，工作人员多次想换均被主席叫停。我们看了也个个泪目，纷纷转过身擦拭眼睛。周老指着房间里放置的几张藤椅：“在这个房间，主席常坐在这床沿开会讲话，周总理、朱德元帅和其他元老都坐在藤椅上。”那一刻，许多重大历史从教科书里走了出来，变得触手可及。

　　最让人动容的，是周老回忆主席临终前的情景。1976年9月8日，主席去世前的一天已极度虚弱，却仍努力地想表达什么。周福明急忙递上笔，主席费力地在他双手托着的纸上划了三道，便再也写不动；稍歇，又用铅笔在床头上点了三下。

“主席，您是不是要看有关三木的消息？”凭着十七年的默契，周福明轻声问道。主席默默点头。

工作人员急忙找来关于日本自民党总裁三木武夫的报道。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这位缔造新中国的伟人老者，依然关注着日本的大选和国际时事，考虑着正在走向世界的自己的国事。听完报道，主席才安详睡去——这是伟大心脏最后的搏动。

站在中南海静谧的庭院里，我突然明白：我们走进的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红墙深院，更是一段鲜活的历史记忆。在这里，伟大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补丁叠补丁的睡衣，是捡起桌上饭粒的手指，是生命尽头依然牵挂家国天下的赤子之心。

　　红墙依旧，海棠年年绽放。那些曾经在此运筹帷幄的身影已化作历史，但他们留下的精神印记，却如这院中的古树，根系深扎在这片土地，荫庇着后来人。走出中南海时，长安街华灯初上，一个新时代正在展开，而历史的回响，将永远在我们心中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