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霖锁稼牵农桑

周俊杰

　　连日霪雨锁着秋光，天地间的阴郁如同被稀释的墨汁，在暮色中缓缓晕染开来。清冷的气息顺着雨丝钻进衣领，田野间的寒雾便借着这股凉意渐渐漫开，模糊了田埂的轮廓，也缠上了人们心头的愁绪，是游子望不见归途的怅然，是农人盯着田垄的焦灼，更是眉宇间解不开的结。

站在田埂上放眼望去，成片的玉米秆歪歪斜斜地浸在积水里，饱满的穗子早已失了往日的金黄，外皮上是大块大块暗褐的霉斑，那是雨水浸透后玉米棒子霉变的颜色；本该饱满的花生泡在泥水里，拔与不拔都是两难，留在地里要发芽，拔回家摊在室内也逃不过阴雨催生的嫩芽。几个农人蹲在田边，手里攥着已经霉变的玉米棒子，指腹反复摩挲着发潮的颗粒，眉宇间拧成了疙瘩。他们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望着那连绵的阴雨天不住的叹息。那叹息的声音轻得像雨丝，却又重得压在他们心头，这是上半年抗旱时绞尽脑汁浇出来的收成，是一年的心血，如今泡在雨水里，连个补救的念想都不给留。

总说文人笔下的秋雨别有情致。可那些“梧桐更兼细雨”的雅致，“巴山夜雨涨秋池”的诗意，到了百姓这里都化作了实打实的愁绪。墨汁能在宣纸上晕染千般意境，却晕不开农人眉宇间紧锁的眉头；诗句能吟咏万种风情，却咏不出一株玉米的委屈、一颗花生的无奈。文人对着雨窗品茗填词时，田垄间的人们正踩着没踝的泥泞，徒劳地想把玉米秆扶得高些，盼望着能少浸些雨水；或是弯腰在泥里摸索，把裹着湿泥的花生一颗一颗刨出来，生怕慢一步就错过了最后的机会。这份沉甸甸的忧愁，比笔下的墨色更浓，比斛中的谷物更重。

谁能想到，今年催着游子归乡的不是十五的月亮，而是田地里亟待抢收的庄稼。都说“他乡纵有当头月，不及家乡一盏灯”，可当雨水连中秋的月光都遮得严严实实，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念想被抢收的急迫取代，才懂对农人而言，若没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连节日都失去了大半美好滋味。国庆中秋假日里，有人奔赴远方欣赏锦绣河山，而乡村田野间另有一番忙碌景象，路边排着的三轮车，田埂上弯着的身影，都是与时间赛跑的人。他们想早点把庄稼抢回家，早点腾出地来播种小麦，就像小时候那样白天在地里掰玉米、刨花生，晚上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剥玉米皮，从日头初升到月色满天，农民的脚步从来没有停歇过。

　　雨天对大多数人来说，只不过是出行不便的小插曲，可对秋收的农人，却是一场与天争粮的硬仗。他们两脚踩着泥淋着雨，弯腰在积水里捡拾每一株尚能挽救的玉米，在湿泥里刨出每一颗裹着泥浆的花生。这些最终能端上餐桌的粮食、水果，哪一个不是他们从老天爷手里抢回的“幸存者”？我们总该珍惜眼前的每一粒食物，不是因为要赞颂谁，而是因为懂得他们不需要空洞的赞颂，只需要一份理解、认可与关注，理解他们上半年抗旱下半年抗涝的奔波，认可他们对土地的执着，关注这场秋雨里，他们攥在手里的希望与无奈。

从古至今农人都在与土地较劲与自然抗衡。他们不怨天尤人，不会因天气恶劣就放弃土地，不会因脏累就懈怠耕耘，更不会因价格起伏就轻贱果实。他们与山争地与水争田，但凡有点空地就想着种点什么，就像孟子说的“五谷熟而民人育”，管子说的“五谷宜其地，国之富也”，先辈期盼的“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从来都藏在一耕一种一收一藏里。他们种的哪里是地，种的是生活，是代代延续的希望。

有人问他们，冒雨抢收的庄稼够不够油钱？他们只是憨厚地笑笑，依旧起早贪黑地往家里运。于他们而言，付出从不是用金钱来衡量，颗粒归仓才是对粮食的敬畏，是身为农人的光荣使命。雨还在下雾还未散，田垄间玉米棒的霉斑在视野里若隐若现，铅灰色的云层厚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像一块浸透了水的旧棉絮沉沉压在天幕之上。

但愿明天的太阳能挣脱出云层，把金灿灿的阳光洒遍田野普照大地，烘干那些发潮的玉米棒子，烘干花生上的湿泥，也烘干农人心里那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忧愁。毕竟，手中有粮心中才不慌；农人的笑容才是秋天最美的风景。

七律·秋霖

文/周俊杰

连朝寒雨锁秋光，雾漫田畴接渺茫。

玉米霉侵垂腐穗，农夫泪渍对颓塘。

墨吟砚雨诗千首，泥陷蓑衣粟半仓。

且盼天公挥霁色，烘干万斛湿云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