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下)

许许多多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我的母亲</span></p> <p class="ql-block">  母亲在婆家孤独、寂寞地苦撑了二十多年,在那个没有亲情、没有温暖、更没有任何乐趣的封建大家族中,我真想象不出她是如何打发每一天的时光的。她既不能随意外出,也不能出去工作,就连回娘家也不是说走就走的。大舅只是偶尔才能借回北京办事的机会看看老娘、看看大姐。二舅更是从三七年离家奔赴延安参加八路军,转战南北和家里失去了联系,很多年不得相见,直到一九五零年来北京参加全国第一次侦查工作会议,姐弟三人才第一次在北京相聚,那时姥姥还在,身体也很硬朗,他们姐弟三人陪着老娘一起游览了颐和园,还用135照相机留下了珍贵的照片,虽然照片很小,但能清晰地看出照片上的母亲穿着旗袍,很优雅得体,大舅儒雅帅气,二舅和二舅妈穿着军装英姿飒爽,他们兄弟姐妹紧紧地围在老母亲身边,一家人其乐融融,这样的场景对母亲来说该是多么的珍贵和难忘啊!</p><p class="ql-block"> 到了一九五零年,母亲的生活和命运终于有了转机。全国解放后,国家颁布了第一部《婚姻法》,《婚姻法》中的每一项条款,都使全中国妇女们的合法权益得到了有效的保障,使无数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妇女百姓获得了重生。在两个舅舅的支持和帮助下,母亲终于脱离了婆家,过上了真正的自由生活。不久后,经人介绍和我父亲成了亲。</p><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叫许✕堂,是个穷苦人出身,早年就没了父亲,只身带着母亲靠给有钱人家打短工、当长工维持生活,家乡土改划定成分时,被定为雇农,就是“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最为贫穷的那种。父亲的老家是革命老区,他1938年时就加入了共产党,在一次给八路军送情报通过封锁线时,被日本鬼子打伤了耳朵,留下终身弱听的残疾。后来又以当厨师、到药店做学徒等身份做掩护,为共产党、八路军做事。直到解放后,才进了公立医院在中药房做了药剂师,虽然有了稳定的工作和经济来源,但由于多年居无定所的生活环境和贫困的生活,一直都没有成亲。父母二人结婚,恐怕说不上是为了爱情,可能是想相互照应,共同走过人生的后半程吧。</p><p class="ql-block"> 父亲和母亲的原生家庭,以及各自的生活经历有着很大的差距,因此俩人在婚后的生活中也难说处处和谐。那时,他们都早已过了生育的年龄,于是商量着抱养一个孩子,父亲更喜欢男孩,但是缘分让他们选择了我。我的到来,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全新的生活模式,也给他们二老带来了新的生活希望,他们把全部的精力和爱都倾注到了我的身上。母亲在原来婆家守寡的时候就没有出去工作过,到了这个年纪再想找份合适的工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母亲便专职在家带孩子,我从此不仅有了一个温暖的家,而且拥有了父母全部的爱。</p><p class="ql-block"> 母亲给我起了小名,叫“小立”,很多人都认为应该是美丽的“丽”,但母亲说:女儿美丽不美丽在其次,关键是要“立”得住,意思是要我健康地活下来。父亲的一个朋友给我起了学名叫“许春宜”,并用这个名字报了户口。但是父亲不满意,认为这个名字太过软弱,好像还是个戏剧里的词牌名,于是他重新给我起了“许光前”这个名字,“光、前”二字取自于《三字经》中“光于前,裕于后”的句子,其意为:对上,光宗耀祖;对下,庇荫后代,可以看得出父亲对这个女儿寄予了无限的厚爱和希望。我从此便生活在一个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却处处充满了温暖与爱的家庭中。</p><p class="ql-block"> 我的母亲是一个非常宠溺孩子的母亲。母亲对我的照顾那真是关怀备至,从照片可以看出,她给女儿做了厚厚的花棉衣和花棉裤,还在棉衣的袖口前面又接了一块小袖头,生怕女儿冻着小手。</p> <p class="ql-block">  母亲一个人在家带孩子,还要买菜做饭,有时真的是忙不过来,但她从不轻易的把我交给别人照看,只是在我睡着了时,才让信得过的张阿姨过来看一下,买了东西就往回赶,一般中午都是吃几口剩的,晚上父亲回来时才做新的。我长到一岁多的时候,已经学会了走路,一次母亲在屋里干活,我一个人走出屋外,不知深浅的年纪,一脚踩空,从二楼的楼梯上摔了下去,幸好是木楼梯,到了楼梯拐弯处才被挡板挡住,没有继续往下滚。母亲听到我的哭声,看到我摔在楼梯上吓得不得了,赶紧抱起来查看,虽没查出什问题,还是不放心的给父亲打了电话,直到去了父亲所在的医院,医生经过检查,确认没有问题后,母亲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后来不光是寸步不离地看着我,还做了一个重要决定——搬家。母亲说一定要找一处没有楼梯的平房,哪怕是退掉父亲不交房租的单位宿舍而花钱去租房子,也不在这里住了。几经周折,终于在南池子的一个小院里租到了两间平房。这下母亲才算放下了心,而且天天是院门紧闭,就怕我自己跑出去。</p><p class="ql-block"> 但是,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大,小院里越来越关不住我了。母亲新的焦虑又来了,我们的院子门口就是原来的八路公交汽车站,而且南池子大街整天也是车来车往,最要命的是,公共厕所在马路对面。有一次也是趁母亲不注意,我自己过马路去了厕所,这下母亲的神经又绷了起来,再次决定——搬家。说是一定不能再住临街的房子,于是经过房管所介绍,找到了原崇文区幸福大街的幸福楼。这里的一大片楼,是修建北京火车站时的拆迁安置房,在五十年代中期这是质量很不错的房子。我们是和原房主对换的,他家的男主人在东安市场上班,为了图上班路途近,不惜用新楼房换了旧平房,大家都说我们占了便宜。这就是我的母亲,她可以为了女儿的安全不怕困难,想尽办法,不达目的决不罢休!</p><p class="ql-block"> 我小时候的脾气有些拧,平时只和邻居家的小妮玩。母亲看我大些了,就和父亲商量着把我送去幼儿园,自己做些缝纫加工的外活补贴家用,谁成想,送去幼儿园的第三天,小朋友做游戏时,我只找小妮,可人家比我大一岁,不在一个班,老师不同意,我就站在院子里哭,结果受了风寒,回家就发烧,母亲知道了原因,立刻退掉了幼儿园,也辞掉了加工外活的工作。在母亲心中,女儿永远是第一位的,不论有错还是没错。</p><p class="ql-block"> 后来上了小学,只要我一有嗓子疼不舒服,母亲就会马上去学校给我请假,带着我去小吃店喝豆汁,别说,一碗热豆汁下肚,出一头汗,身上的火气就还真下去了,这个方法屡试不爽。</p><p class="ql-block"> 我的母亲是一位能干大事的母亲。可能就是因为母亲从小学了文化,所以遇事有主意、有见识、有担当。比如我们两次搬家,父亲上班没有时间,都是母亲一人跑前跑后办妥的,家里亲戚和邻居们都很佩服她。文革的时候,家里有一些母亲分家时从婆家带出来平时自己用的硬木家具,看着很扎眼,母亲便做主把一张石头芯的大八仙桌捐献给了父亲的单位。五十年代初,由于国家建设的需要,在报纸上刊登了人民公墓要迁移的通知,母亲看到报纸后,独自去办理了姥姥姥爷墓地的相关手续。母亲分家时,婆家给了一处位于天津的平房小院,院里房子不多,又都年久失修,母亲远在北京难以照顾,她找了代理人帮助料理,但是不仅没有吃到房租,反而倒贴了不少修缮房子的费用。六十年代初,她响应国家号召,把房子无偿捐献给了国家,她带着我去天津办理了全部相关手续。我初中毕业时特别想上高中,但面临父亲退休,家中经济条件不允许,母亲悄悄地找到班主任老师,说明家里的情况,请老师帮忙给个意见。最后根据我的各方面表现,学校推荐我报考师范学校,这样既解决了升学问题,又解决了家里的经济困难,母亲又妥善解决了一个难题。我上师范那年,父亲不幸的得了食道癌,七十年代初,患癌症基本就等于判了死刑,但母亲没有乱了方寸,找到父亲的领导,要求单位出面一定要帮助协调,前往肿瘤医院进行手术治疗,大夫说虽然手术可以做,但一是难度大,要侧开胸;二是危险大,家属要有思想准备。尽管母亲心理压力很大,但还是毅然在手术通知单上签了字。母亲说“治就有希望”,最后父亲的手术很成功。每当家里遇到大事的时候,母亲都能临危不乱,从容应对,并能找到很好的解决办法。</p><p class="ql-block">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结婚后,因为那时父亲已经去世,母亲去了父亲的单位,向领导说明了家里的情况,并表明自己的观点,她说:女儿出嫁了就是婆家的人,我不能让女儿养我一辈子,更不能拖累姑爷,我想请单位照顾一下我的生活。也不知是母亲提出的要求在理,还是单位领导动了恻隐之心,总之,从那时开始,父亲所在的天坛医院每月给母亲二十元的生活补贴,要知道八十年代初,每个月二十元足够一个人的基本生活费。由此看来,说母亲是一个能办大事的人一点不为过吧!</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一个非常顾及娘家的人。母亲和两个弟弟虽然聚少离多,一年见不了几次面,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每次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我最喜欢舅舅和表哥表姐们来我家,晚上住在我家,我坐在床上或躺在被窝里,听他们唠家常,说些陈年旧事,说到开心处大家便笑声不断,屋顶上的那个小灯泡把我的心照得亮亮的、暖暖的。 </p><p class="ql-block"> 大舅一家在外地,生活条件不如北京,特别是在计划经济的时候,更是食物短缺,平时母亲总是攒下一些粮票,只要大舅家有人来北京,母亲便买些挂面、炼一些猪大油、或想办法买一些平时不常买的稀罕物给他们带回去。记得一次大表哥来北京,母亲用家里攒下的白面蒸了一锅大馒头,我闻着、看着好香啊,可是母亲只给了我一个,吃完后我还想吃,可母亲却说什么也不给了,说是本来就不多,要给舅舅家带回去。我实在是太想吃了,就趁母亲不注意,在每个馒头上揪下一小块,以为这样母亲就不会发现,晚上大表哥来家,母亲赶快去给他装馒头,突然发现每个馒头都残缺不全,她知道一定是我干的好事,便大声地问我这馒头都怎么了?我看着母亲生气的样子躲在门口不敢说话,大表哥赶快出来打圆场,说可能是被老鼠咬了吧,没事的,一点也不影响吃。结果母亲还是狠狠地训斥了我一顿,这件事至今我都还记得。还有一次,二表哥来北京,母亲知道他有胃病,便带着他去了一家饭馆,说是给二表哥补补身体,结果我从师范学校周末回家,没带钥匙进不了家,在外边等了很长时间,母亲说忘了今天我回来,我的心里好委屈。</p><p class="ql-block"> 记得家里有一块大床板,平时靠在墙边,家里来了人随时可以打地铺,不光是舅舅家里的人,就连表哥们的同事、师兄弟来北京也是住在我家,母亲都是热情招待。</p><p class="ql-block"> 二舅一家虽然生活在北京,但是由于舅舅工作非常忙,也不能经常见面。小时候,每逢过年过节,母亲就会带着我去家里探望他们,后来我大了,母亲就经常打发我自己去舅舅家,有时赶上放假还会在那里住上几天。母亲每年都要腌一些咸菜,比如什么韭菜花、芥菜疙瘩、雪里蕻和什么小酱黄瓜,腌好后总要让我送一些给他们尝鲜,虽然这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这是母亲对舅舅一家的牵挂。</p><p class="ql-block"> 记得文革时,二舅一家被下放到东北,母亲心里别提多惦记了,经常和我念叨,东北那么冷,就算大人能扛得住,那你表哥、表姐还那么小,他们受得了吗?于是她找来纸样,自己裁剪,做了好几双棉袜子、棉鞋垫给寄去,虽然可能解决不了什么大问题,但这真是母亲的一番心意啊!</p><p class="ql-block"> 母亲一向身体好,常以一辈子不吃药,连预防针都没打过自居,但是到了晚年却突然患上了脑血栓,虽然抢救及时,但还是留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平常想去哪,说走就走的母亲一下子被困在了家里,起初很不适应,但母亲很坚强,为了不给我添太多的麻烦,就自己坚持锻炼,出院没过多久就可以自己拄着拐棍在屋里行走,日常生活也基本能够自理。但是没过两年,不小心又摔了一跤,股骨颈骨折,这次真的是把母亲困在了床上。本来年纪大,摔的又是坏腿,术后没有办法康复,右腿强直不能打弯,起初还能扶起来靠着被子、枕头坐一会,后来就彻底卧床了。那时没有家政公司,无处请保姆,我就每天上班前,先帮她洗漱,吃完早饭,再把水壶、便盆和一些零食放在床边上,中午回来做午饭,伺候她吃喝后,整理完卫生再去上班,就这样母亲在床上躺了三年多竟没长褥疮。二舅妈也经常和表哥表姐们带着钱和营养品来看她,母亲虽然饱受卧床之苦,但是有亲人的陪伴和照顾,她也很知足,多次说“她养我小,我养她老”,母亲生病六年后离开了我,她最后走的很安详,享年八十岁。</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我的母亲,这就是母亲的一生,写到最后心情很沉重,正像大舅说的那样,我母亲的一生“物质生活很享受,但精神生活很痛苦”,她从小经历磨难,最后在病痛中离去。她是一个平凡的人,是千千万万个中国妇女中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但她在我的心中永远是那个唯一,她是那样的慈祥、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坚强、那样的有担当,我深爱我的母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