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为这口面

爱石者

<p class="ql-block">就为这口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自阳泉往武汉去,先乘高铁,风驰电掣如缩地,再换绿皮火车,哐当声里摇散半程昏沉。到了武昌,又搭轮渡横过长江,江风裹着水汽扑在脸上,倒比车厢里的浊气清爽些;及至汉口,租了辆单车,轮子碾过老街道的石板路,咯噔咯噔像是在数着日子——算来这一路,高铁的快、绿皮的慢、轮渡的晃、单车的颠,竟全是为了一口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寻到君君副食热干面的店铺,让我倒吸一口凉气:那队伍竟从店门排了半条街,少说也有几百人。店铺没有餐桌,有的只是一个高板凳一个低板凳,在街边一摆,你坐着低板凳在高板凳上就餐。问题是就这样的板凳,你还需要早早的抢才能有。人行道两边都是排排坐吃干面的食客。大家都是这样来吃热干面的,谁见了谁都不笑话谁,就那样排排坐吃干面。我与儿子分工负责,他去排队,我去占座,占座是项技术活,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要身手敏捷。我用眼睛紧紧盯着一对夫妻,他们的碗里只剩下几根面条了,我赶紧走过去,警惕性的侯在傍边,这对夫妻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我的神经,也牵扯着旁边觊觎的食客的神经吧,我不确定,但,在我看来,周围的人人人都是贼眉鼠眼的,都是与我争抢板凳的敌对势力,我不得不防。好在等那对夫妻稍一起身我就一个箭步冲过去,板凳终于落入我手。坐在塑料板凳上,眼睁睁看着儿子排队徐徐挪动的身影,我百感交集,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脚边的梧桐叶落了好几片,起初还急得频频看表,后来见周围等的人多了,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倒生出些“同是天涯等面人”的默契,焦躁竟慢慢散了,只余下“大家都在等,我等也无妨”的释怀。转念想想,占这么长时间的板凳,那些站着吃面的人,真的情何以堪。但,吃货就是这样,吃货就应该这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旁边有个刚吃完热干面的汉子,抹了抹嘴,满脸不屑道:“什么玩意儿,还没我家楼下摊儿的好吃,简直名不符实!”这话像颗石子投进人堆,却没溅起多少波澜——排队的人依旧往前挪着,没人转身,也没人抱怨。我倒想起从前读《随园食单》,袁枚说“戒耳餐,戒目食”,可此刻众人追的,分明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热衷:听人说这家好,见人排得长,便也跟着挤进来,仿佛不排这队,就亏了什么似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其实武汉的热干面铺子,街巷里一抓一大把,有的芝麻酱调得更香浓,有的萝卜丁腌得更脆爽,味道未必输于这家。可偏是君君副食热干面火得一塌糊涂,让人想起古诗里“长安米贵,居大不易”,此刻该改成“汉口面火,等亦不易”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这情景倒让我想起三处旧例:前几年在烟台,为了一碗蓬莱小面,排了四十分钟队,端上来只觉寡淡,远不如海边渔民家的家常面;往年曾在北京为了一筒酸奶,绕着胡同找了半天才见着店铺,排了好长时间队买到,尝了一口,任是没有一点好感,。去年到西安,为了一碗网红胡辣汤,跑遍整个儿西安城,要了一碗,味道真不如老家的熬菜有味道好吃。几次下来都有“上当受骗”的懊恼,可转头到了武汉,还是忍不住扎进这长长的队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世人大抵如此:见人趋之若鹜,便忍不住跟着抬脚;闻人称道不已,便觉得错过可惜。这从众的心,像极了《论语》里说的“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可真到了跟前,却多是“众好之,吾亦好之”的随波逐流。方才那汉子说面难吃,可排队的人里,未必没有前几日说“难吃”,今日又来排队的——我自己不就是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风又起了,吹得街边的幌子晃了晃,队伍往前挪了一小步。儿子朝我挥了挥手,说快到了。我看着手里的塑料凳,忽然想起张岱的话:“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可这“癖”若是成了随大流的“瘾”,倒像是丢了自己。又念起李白的“世人皆醉我独醒”,此刻倒觉得,醒着的人未必快活,醉着的人也未必糊涂——毕竟等了这许久,待会儿拌开那碗面,芝麻酱的香裹着辣油的劲,大抵也能让人暂时忘了这一路的奔波,忘了“值不值”的计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只是夜深了再想,从阳泉到武汉,从烟台到北京,为了一口吃食,耗去半日乃至一日的光阴,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口腹之欲,还是怕落了“没吃过”的遗憾?古人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如今倒像是“食不厌等,脍不厌挤”。我这般想着,却也知道,下次若再听说哪里有“必吃”的“美”食,大约还是会收拾行囊,再去排一次长队——世人都这样,我也这样,究竟还有救吗?江面上的轮渡又鸣了一声笛,悠长地飘在夜里,没个答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