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梳妆台,是一个依山而建的自然村落。村中街道呈“人”字型,主街道东西走向。另一条街道从主街道中间岔出,斜向东南。无论主街道还是侧枝,都是自然形成的。因而,不像大城市街道规划得笔管直,显得曲曲弯弯,很不规则。</p><p class="ql-block"> 不过,这种淳朴的天然风韵,映衬着青山绿水,融含着风清气爽。站在半山腰,透过轻纱般的薄雾,遥遥望去,这小小的山村,倒显现出另一种清新灵秀的幽美来。</p><p class="ql-block"> 两条街道交汇处,有一座山神庙。庙宇不大,院子却很空旷。院子里,稀稀疏疏点缀着四、五株参天的古槐树。正中央,有一座砖石构建的镇妖塔。据传说,塔下镇押的是一条千年的黑蟒精。塔脚下,有一眼石井。井口小小的,直径约二尺左右。黑咕隆咚,深不见底。有时井里会传出奇异的“呼呼”的声音,一些老年人会告诉你,那是用铁链锁着心脏的黑蟒,所发出的痛苦呻吟。</p><p class="ql-block"> 解放前,庙里曾有过两个僧人。解放前夕,突然销声匿迹。有人说他们是外地人,回老家还俗了。还有的说,他们去山西五台山了。</p><p class="ql-block"> 县文化局对庙院保护很重视,并把具体的管理工作委托于金牛屯公社和梳妆台党支部。在“破四旧”运动中,金牛屯中学的造反派曾几次来庙院造反。以破除封建迷信为由,扬言要砸碎神像,拆掉镇妖塔。都被大队党支部组织社员群众,耐心说服,劝阻。</p><p class="ql-block"> 院内的一株大槐树上,挂着一个八十多厘米高的铁钟。鸣钟为号,这里便成为全村聚会的理想场所。开大会,放电影,演节目等,都在这里。为了怕损坏神像,平时庙宇的房门是加了锁,贴了封条的。大家只能在院子里活动,不准打开庙门。</p><p class="ql-block"> 以山神庙为界,往西的街道是西街,往东的街道是东街。往东南去的那条街道,叫做梳妆台后园,简称“村后园”。</p><p class="ql-block"> 金牛屯在梳妆台的东面,所以去金牛屯必须经过东街。沿东街到达村口,有一条林荫大道。照直走,将近三公里,就到金牛屯了。</p><p class="ql-block"> 出了山神庙院,走进村后园,右侧第五个小院儿,就是素馨的家。</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个比较狭长的农家小院。院内的房屋,是根据街道的走向依势而建,虽然也称之为西屋,东屋,南屋,方向并不那么太正。</p><p class="ql-block"> 山里人,是宁愿少吃一口饭,也要尽量把自家的房子和庭院搞得好一些的。再者,山里也有自己的优势。如建筑的石料,木料,石灰,可以就地取材,尽量做到少花钱,多办事,办好事。当然,砖瓦还是比较昂贵的。所以,能用石块、石片替代的,可以尽量少用或不用砖瓦。小院的院墙,房屋,乍一看,似乎显得拙朴,简陋,粗糙,但仔细观看,却是十分坚固,实用的。</p><p class="ql-block"> 顺涛和玉涛两兄弟,在旧社会本来就是一对小叫花子。现在,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儿女和家庭。这简陋粗糙的窝巢,在他人心目中,依然是贫穷落后的象征,自己置身其中,却充满了愉快,温馨和幸福。</p><p class="ql-block"> 中秋节过后,田里已经没有更多的农活了。那些筋骨劳顿得已经十分疲倦的大爷们儿,终于可以放松一下自己了。</p><p class="ql-block"> 自从女儿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玉涛精神上那个爽啊,就像孙猴儿一个跟头翻上了凌霄宝殿,感到浑身轻飘飘的。所以,吃过早饭,碗筷儿一撂,拉起自己的宝贝孙子,哼着秦腔,去山神庙院去了。</p><p class="ql-block"> 厨房内,传出锅碗瓢盆儿轻脆的撞击声。这是儿媳正在那里忙活。</p><p class="ql-block"> “娃他娘,一会儿我要去金牛屯赶会,你去不去?”儿子在卧室里高声大嗓门地说。</p><p class="ql-block"> “去的,去的!娃他大,你也帮奴家一起收拾才是啊!”儿媳故意像舞台上道白一样捏着嗓子说。</p><p class="ql-block"> 秋菊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正在生闷气。听到儿媳那味道怪怪的腔调,气得直摇头,心里嘀咕道:“一个老神经,带出一对小神经来。真受不了他们。”</p><p class="ql-block"> 然而,金贵喜欢的正是媳妇儿这个味儿。他乐得屁颠儿屁颠儿走进厨房,边和媳妇儿说笑,边收拾锅碗瓢盆。夫妻俩做家务活,可谓驾轻就熟,干净麻利快。三下五除二,便收拾得停停当当。</p><p class="ql-block"> “娘,俺去了。”</p><p class="ql-block"> 秋菊抬头一看,儿子和媳妇儿正笑眯眯地站在自己面前。于是,叹口气说:“月娥,你都六七个月的身子了,不消消停停地在家待着,往外跑跑什么呢?”</p><p class="ql-block"> “娘,没事的。卫生院周医生说,孕妇适当活动一下,对顺利分娩有好处。”还没等媳妇儿张口,金贵急忙说。</p> <p class="ql-block"> 这个儿子可真有意思,让他读书,他听不进学不进。可是,对这些家常琐事,他却心细如发。</p><p class="ql-block"> “那就去呗,别转悠太久,不要累着了。”秋菊看着媳妇儿的身子,慈爱地说。</p><p class="ql-block"> 小两口儿高高兴兴地去了,院子里,冷冷清清只剩下秋菊一人。现在她心乱如麻,脑子里还在翻腾着昨天傍晚的事。</p><p class="ql-block"> 她和二妹辞别三妹,午饭后,乘公共汽车离开县城。到达金牛屯汽车站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依着二妹的意思,还要留她在金牛屯住一晚上。她心中有事,难以安宁下来。在二妹家坐了才半个多小时,便急匆匆回梳妆台来了。</p><p class="ql-block"> 这时,落日的余晖,映红了斑驳的山野。桂树浓郁的花香,浸润着清馨的金风,流溢着,荡漾着,令人身心沉醉,流连忘返。清澈的溪水,欢快地奔跑着,“叮叮咚咚”,“哗哗啦啦”,在不同的地段,唱着不同的歌儿,永远不知疲倦。金灿灿的蒲公英,在路旁葱绿的小草里,显得格外醒目,茂盛。繁星一样的野菊花,躲在远处的山坡上,轻烟薄雾中,倒有几分羞涩和朦胧。</p><p class="ql-block"> 在县城,还只不过是大西北一个偏远小县的县城,其繁华和文明,已经足以让她和二妹满目新奇,赞不绝口。可是,当回到自己的家乡,面对着这美丽的小山村,又有着一种令人难以割舍的温馨和亲切。</p><p class="ql-block"> 现在,为女儿的婚姻大事,她正一脑子纠结。其实,这种纠结,在几天前三妹来到梳妆台就开始了。如今,三妹对女儿好像志在必得;文斌对女儿也似乎有那么一点儿意思;女儿虽然没明说,心中难舍若冰显而易见。</p><p class="ql-block"> 当娘的,当然要坚定地站在女儿的立场上。于是,袁家的态度如何?成了事情的关键。</p><p class="ql-block"> 想到这里,她加快了步履。没想到一进村口,有人就兜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p><p class="ql-block"> 进入村口,沿东街往里走,路北第三个小院就是王大娘许桂花的家。王大娘的丈夫王宝强有些伤风感冒,在房间里躺着,不时传出咳嗽和吐痰的声音。看来孩子都不在家,王大娘正把煮过的长豆角晾晒在细麻绳上。突然,她眼梢一飘,看见秋菊从门口路过,连忙喊道:“他二婶儿!”</p><p class="ql-block"> “他大娘,有事吗?”听到呼唤,秋菊停住脚步,扭转身来,眯着眼睛,瞅着王大娘说。</p><p class="ql-block"> 王大娘急忙放下手中活计,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出来。拉住秋菊的胳膊,说:“才从城里回来吧?瞧把你赶得,满脸汗。进来喘口气儿,我正有件事给你说呢!”</p><p class="ql-block"> 王大娘说的事,大多是东家长,西家短。不是怨天尤人,就是无事生非,闲嚼舌头,秋菊毫无兴致。于是,不耐烦地说:“他大娘,天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家。有啥事,您就在这儿说吧。”</p><p class="ql-block"> “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哟!瞧金贵月娥俩口儿能干的,什么事都给你弄得利利落落,根本用不着您老两口儿操心。我何年何月才能熬出个头啊!看看你,清吃坐穿,保养得还像一朵水灵灵的鲜花儿。我呢,早八辈子已经人老珠黄,老太婆一个了。人比人,气死人哪!唉,不说这些了。进来吧,咱姐俩好好唠唠。”王大娘不由分说,挽住秋菊的胳膊,走进院中。</p><p class="ql-block"> “他大娘,有事您快说。我出来两三天了,是得赶快回家。”秋菊催促道。</p><p class="ql-block">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先坐下来。”王大娘不紧不慢地往一个小马扎上坐了下来,然后指指对面的一个小凳子,示意秋菊也坐下来,接着说,“你知道吗?月兰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真的?”秋菊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把小板凳向王大娘挪了挪。</p><p class="ql-block"> “嘿嘿,我哄你干嘛!那天你们早晨走,月兰晚上就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若冰呢?”</p><p class="ql-block"> “今天早晨走的啊!吃过早饭,就从俺家门口过去的。我们还说了几句话呢。你不知道若冰那个高兴劲儿啊,大牙就快笑掉了。”</p><p class="ql-block"> “有机会上大学,当然高兴了。俺素馨还不是一样。”</p><p class="ql-block"> “不光是上大学,人家姐姐给他在兰州找了个漂亮媳妇儿。还是个女军官呢,你不知道长得多漂亮多精神了。啧啧!”</p><p class="ql-block"> “弟妹,你千万别听许桂花胡说八道。快回家吧,家里人等着你呢。”王宝强再也躺不住了,急忙走了出来,向秋菊打了个招呼,回头气呼呼地看着妻子,说,“我的祖奶奶,你别再给我惹事生非了好不好?瞧你把没影儿的事说得活灵活现的。就像你亲自看到若玉给若冰说的媳妇儿似的。”</p><p class="ql-block"> “我们老娘们儿说几句体己话,你这个大爷们儿插的哪门子嘴呀?这是月兰亲自告诉我的,还能有假?哼!”王大娘对着丈夫眼一瞪,腰一拤,毫不示弱。</p> <p class="ql-block"> 在梳妆台,素馨和若冰的关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王宝强深感妻子不可理喻。于是,只能抚慰秋菊说:“弟妹,别听许桂花胡咧咧,快回家去吧!”</p><p class="ql-block"> 如今,秋菊的心的确乱极了。在县城时,当她看到女儿在表兄搀扶下,羞羞怯怯走进书房时,曾瞬间产生一个念头:如果女儿真的能和表兄恩恩爱爱结成一对,那一定很幸福。虽然有点儿对不起若冰这个好孩子。但是,为了女儿的幸福,也顾不了许多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得知女儿的真实想法之后,她又感到有点儿对不起三妹了。不过,为了女儿能称心如意,三妹毕竟是自己亲妹妹,大家有话好说。</p><p class="ql-block"> 现在,又遇到这么一档子事。秋菊心中不禁恼恨起若冰来,这可真是痴情女子薄情郎啊!</p><p class="ql-block"> 夜间,在被窝里,秋菊又和丈夫嘀咕起女儿的婚姻大事来。没想到,丈夫一脸不耐烦,说:“孩子刚上大学,你让她好好学习,将来好有点儿出息。至于她什么时候想谈恋爱,和谁谈恋爱,由她自己考虑,自己做主。你呀,先别瞎操心,干着急。需要听取你的意见时,女儿会主动和你商量的。”</p><p class="ql-block"> “哼,你就会不疼不痒地唱高调,世界上哪有你这样的大,没心没肺。”秋菊气呼呼地说,“我告诉你个事儿,听说若玉给若冰介绍了个女军官。这个若冰表面上老实巴交的,没想到还一肚子花花肠子。咱素馨对他多好啊,他这不是喜新厌旧,忘恩负义吗?我真有点儿为女儿抱不平。”</p><p class="ql-block"> “我看你是小题大做,多管闲事。”玉涛依然睡意朦胧,漫不经心地说,“人家姐姐给弟弟找个军官媳妇儿,那不是情理中的事吗?再说了,咱素馨和人家是定亲了,还是谈恋爱了?既没定亲,又没谈恋爱,又何来喜新厌旧,忘恩负义呢?”</p><p class="ql-block"> “你不比我多认几个字,少给我瞎拽。”秋菊撇撇嘴儿说,“现在是咱女儿心里还放不下人家,虽然两人没谈恋爱,可咱女儿心里喜欢人家。如果她知道了若冰找了一个军官媳妇儿,心里肯定非常难过。”</p><p class="ql-block"> “军官媳妇儿,军官媳妇儿,你一口一个军官媳妇儿,好像真有这回事儿似的。这消息是哪儿来的?”玉涛的脑瓜儿好像清醒了一些,问。</p><p class="ql-block"> “王大娘说的。”秋菊说着,忍不住“噗嗤”先笑了。</p><p class="ql-block"> “哈哈,许桂花说的呀!”玉涛大笑道,“她的话你要反着听,我看十有八九根本没这回事。”</p><p class="ql-block"> 不一会儿,玉涛便酣然入梦。</p><p class="ql-block"> 秋菊也知道王大娘说话不靠谱,但无风不起浪,心中还是解不开这个结。所以,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直到凌晨两三点钟,才勉强入梦。</p><p class="ql-block"> 早饭后,老的老,小的小,一个个喜滋滋地走出门外,各自潇洒去了。唯独秋菊心里却轻松不起来,正坐在枣树下生闷气。只见张奶奶拄着拐杖,走了过来。路过门口,向她点点头儿,说:“他二婶儿,若玉回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