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射阳，“黄海海堤”之上，2025年10月13日

钓鱼使者

我们迎着海风，在细雨中步入海堤，摇望黄海波浪。脚下的石子路湿漉漉的，踩上去有些打滑，却让人格外踏实。远处的海面浑浊而汹涌，浪头一个接一个扑向岸边的礁石，溅起大片灰白色的水花。天空低垂，云层厚得仿佛能挤出水来，风从海面上卷着咸腥的气息扑在脸上，凉意直透衣领。就在这片苍茫之间，我们三人并肩而立，谁也没说话，却都觉得心被什么填满了。

黄海，这片夹在大陆与朝鲜半岛之间的半封闭海域，自古就流淌着华夏的呼吸。它北起辽宁老铁山，南至长江口北岸的启东角，西倚山东、江苏漫长的海岸线，东向韩国伸展而去。射阳正处在这条绵延海岸的中段，是黄海向内陆递出的一枚温厚掌纹。这里的海水因黄河故道千年冲刷，携来大量泥沙，使得水色偏黄，也孕育出独特的滩涂生态——这便是“黄海”之名最朴素的由来。

滩涂在退潮后裸露出来，像一张巨大的、湿润的呼吸膜。泥地上密布着小孔，不时有招潮蟹探出头来，挥舞着一只大螯，像是在打招呼；泥螺悄悄爬行，留下细密的痕迹；还有那藏在泥中的文蛤、四角蛤蜊，在潮水来临时张开双壳，滤食浮游生物。远处的草滩上，碱蓬草泛着微红，一丛丛芦苇随风摇曳，偶尔惊起几只鸻鹬，贴着水面低飞而去。这里是候鸟的驿站，每年秋来，丹顶鹤、黑嘴鸥、白鹭都会在此歇脚，把天空划成迁徙的诗行。

黄海的物产丰饶得令人安心。春有刀鱼肥美，夏有对虾跃网，秋来梭子蟹满黄，冬至带鱼成群。射阳本地的渔民常说：“黄海不吝啬，只要你敬它三分，它还你七分饱。”近海养殖区里，紫菜、海带在潮间带铺展成片，像大地的绿绸；围塘中梭子蟹与南美白虾共生，一水两收。而此刻我们站的地方，正是这片丰饶的起点——海堤之外，是自然的野性；海堤之内，是人间烟火。

几位老人也走上了堤岸，脚步稳健，笑声随风飘散。他们不惧风雨，反而张开手臂，像是要把这整片海拥入怀中。其中一位抬手指向远方，那里风力发电机缓缓转动，在灰暗天幕下划出柔和的弧线。他们不说什么，只是站着，望着，仿佛在和旧时光对话。我忽然明白，他们看的不只是海，更是自己一生的倒影——那些出海捕鱼的清晨，那些守望归帆的黄昏，那些被咸风吹皱的青春，都在这片浪声里回响。

一对北京夫妇站在草地上，女人的发丝被风撩起，男人轻轻扶了扶她的肩。他们不拍照，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海平线。那种默契，像极了潮水与岸的关系——不必相拥，却永远懂得彼此的节奏。我忽然觉得，人这一生，能有一个人陪你站在这里，看一场阴天的海，已是莫大的荣幸！

有人举起手，指向海天交界处。那里似乎什么也没有，又仿佛藏着所有答案。我顺着望去，只看见浪在翻腾，云在流动，时间在无声地走。可就是这个动作，让人心头一热——我们总想在远方找点什么，其实，能站在这里，能感受风、听见浪、牵着身边人的手，就已经足够。

张开双臂，像要拥抱整个大海。她的笑容干净得如同未被污染的潮音。有人在为她拍照，她也不扭捏，只是尽情地笑着，仿佛这一刻，所有的烦忧都被海风吹散了。我看着她，忽然也想张开双臂，让身体成为风的通道，让心随着浪头起落。

　　高高举起双臂，像在迎接一场洗礼。她的运动鞋踩在碎石上，身影在辽阔中显得渺小，却又无比坚定。她不年轻了，可她的姿态比年轻人更自由。也许，真正的自由不是逃离生活，而是在风雨中依然能笑出声来。

三人站在一起合影，笑容灿烂得像是穿透了阴云。他们穿着不同颜色的外套，却有着同样的神情——满足。他们知道，这片海看过他们的年轻，也正送走他们的年岁。可只要还能走上这海堤，他们就依然是海的孩子。

双手插兜，静静伫立。他不说话，却让人感到安宁。他的眼神里没有波澜，却比海更深。我忽然想，人到晚年，最奢侈的不是财富，而是还能站在这里，听风看海，心中无事。

海浪不断拍打着岩石，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那声音不急不缓，像大地的脉搏。浑浊的棕黄海水裹挟着泥沙，在岸边翻卷、退去，又再涌来。这颜色或许不够蓝，不够浪漫，但它真实——它是土地与海洋的交融，是岁月沉淀的底色。我们不必总向往碧海蓝天，有时，这片灰蒙蒙的壮阔，更能照见内心的澄明。

有人转身，手指向海面，神情专注。她看见了什么？是飞过的海鸟？是远处的渔船？还是记忆里的某个人影？我不问，也不需要知道。重要的是，她还在寻找，还在期待，还在为某个瞬间心动。

我们终究要离开海堤。雨还在下，风依旧冷，可心里却暖着。黄海不会说话，但它用浪声告诉我们：生命如潮，有涨有落，但只要还在流动，就有希望。而我们，不过是它岸边的一粒沙，一阵风，一声叹息——可正是这些微小的存在，让这片海，有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