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外吟

初心不曾改，芳华永远在

尘外吟

文/初心

迷津久困意难休，

利锁名缰缚鹤俦。

稚气凝瞳存素志，

雅歌漱玉守真柔。

退耕已断红尘累，

静坐闲观白露流。

万壑垂绡霞织霭，

一竿钓澈水吟秋。

崎岖世道同辕马，

辗转生涯类渚鸥。

北阙朱门沉暮雾，

东篱净牖纳岚幽。

星移碧落浑无觉，

菊伴苍松自永酬。

紫燕裁春穿绣幕，

玄凫破浪过瀛洲。

客途飘徙踪谁驻，

宦态沦浮迹渐收。

蜗角争衡终作戏，

藜羹养愿不知愁。

竹筛碎影摇书幌，

泉带清馨入茗瓯。

但得心源澄似月，

何须物外觅羊裘。

　　晨光初透时，山野仍浸在牛乳般的薄雾里。我沿着溪畔青石小径徐行，忽见水湄立着个垂髫童子，粗布衣衫被晨露洇出深色水痕。他双手捧着泛黄书卷，目光却越过纸页，投向层叠的远岫。山岚在他睫上流转，那些墨字仿佛都化作了淙淙泉响。这景象倏然牵出我少时记忆——也曾立在田垄间，将课本卷作筒，对着流云描摹远方的形状。少年眼底的清辉，原是任什么都掩不住的，恰似春溪破冰时那声清脆。

转过山坳，水势渐急，乱石间忽见垂钓老翁。蓑衣缀满晶莹露珠，钓竿在风里轻颤若弦。远处飞瀑泻入深潭，碎玉迸溅处，夕晖正将云霞染作琥珀。老人静坐如磬石，任光影在皱纹间游走，仿佛竿头悬着的并非游鳞，而是岁月的金屑。我凝息驻足，唯恐惊破这幅水墨——世人皆在名利场中颠扑，独他将半世韶光，轻轻叠进了秋江的涟漪。

夜雨方歇的书斋，案头《尘外吟》稿被灯色染成暖黄。“稚气凝瞳存素志”，墨痕在纸上蜿蜒，恍若当年溪畔童子的诵读。退耕以来，红尘喧嚷渐成隔岸潮声，阶前白露却愈发澄莹，似是光阴落下的注脚。窗外万壑垂纱，霞霭织成绮罗，而我手中这竿，钓的本是心湖的清明，任浮名如絮，尽随流去。

独坐窗下，松影在宣纸上游移，野菊的幽香漫过砚田。笔锋将落未落之际，忽见山云漫过屋檐，宛如游子不系的思绪。昔年在朱门深院间的辗转，此刻都化作东篱净牖前的几缕烟岚。星移斗转间，唯有苍松与秋菊长伴，它们教我以年轮丈量流光，用开谢参悟永恒。

昨夜携少年登山，白露沾湿青衫。他背着褪色帆布包，仰首细数银河的支流。三只紫燕掠过苍穹，翅尖裁开靛蓝夜幕，仿佛要将春天剪作星子洒落人间。我轻吟“紫燕裁春穿绣幕”，少年回眸一笑，瞳中跃动着未染世尘的焰火。那瞬间，两个身影在时光里重合——一个在山径蹀躞，一个在星河荡桨，却都执拗地寻觅着各自的归舟。

溪畔独坐时，斜阳正为群峰镀上蜜色。雾霭在谷底聚散，若被揉皱的云纱。水声潺湲，似在低唱古老谣曲，每个音符都浸着松针的清苦。我阖目静听，忽觉万籁俱寂，唯有心跳与溪韵同振。世间喧嚷原只是浮在水面的萍藻，而宁静的深潭，始终泊在每个人心底。

湖畔逢着戴笠老翁，倒影在紫晶色的波光里微微荡漾。他静定如水中沉石，任飞鸟在头顶编织锦霞。我蹑足经过，生怕踏碎这幅莫奈的画卷。原来尘外不必远求，就在这一竿一纶的吐纳间，在动静相生的禅机里。

老屋茶烟袅袅升起，与窗外稻浪的薄雾相萦。农人执壶注水，默然含笑，皱纹里蓄着整个丰年的故事。日光斜斜剖过窗棂，照亮茶汤里沉浮的叶舟，也照亮岁月的纹理。此刻顿悟：真正的隐逸不在幽谷古寺，而在这一盏茶的温存里——当心灵卸尽所有负累，粗陶碗中亦能映见永恒。

登临峰顶时暮色四合，群峰如凝驻的碧涛。溪涧在足下吟哦，松风在耳畔酬和，仿佛天地在协奏那阕《尘外吟》。回望来路，蜿蜒似辕马的蹄痕，漂泊若渚鸥的轨迹，俱已化作天际星子。而我终于明了：守得素志与真柔，便是守住了最皎洁的月辉——何必远赴瀛洲寻觅羊裘客，此心安处，即是云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