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日本媳妇

平平

注意到我们这条小街上，新搬来一家人。男主人是白人，媳妇明显是亚裔，但具体来自哪一国的，还不清楚。一天早上，我散步回来，正巧那媳妇也刚送完孩子上校车，于是就打了个招呼。近距离观察，这邻家媳妇长得相当秀气，很精致的妆容，衣服不是大牌，但很有品位。她开口打招呼说英文，我就立刻明白了她来自日本。通常他们的英文都有比较明显的日式发音。因为我曾经在日本住过一些年头，于是就和她用日文聊了起来。

这么一来二去，就和邻家日本媳妇熟络了起来。经常趁她送完孩子上校车，有些空闲时间，一起在社区附近散步聊天。一年二年过去，算是对她的生活，她的家有了不少了解。最近她先生被派遣出国，她带着孩子回日本。他们搬家走了。估计今后很难再见面。想想这两年交往的一些琐碎事情，觉得应该为她写下一些文字记录，她毕竟是很不容易的跨国婚姻中的一个日本女性。

她叫宏美。知道了他们联姻的故事。那时他是驻日美军的一个大兵。24岁的年纪，阳光帅气。非常强健的体魄。就是现在三十多岁的年纪，他依然是肩宽体壮，特别挺拔的身躯。比较起一般日本男人瘦豆芽式的体型，他那男性的阳刚气质，格外突出，外表确实很棒，很能吸引女性。

宏美那时已经三十岁了，在日本算是剩女式的存在。宏美的家庭很一般，但父母还是拼全力送她 上大学。她要留学，家里还贷款让她去英国念了个音乐教育的硕士学位。这种学位，在就业市场上并没有什么优势，就是当个一般小学中学的音乐老师。不过，她借着能说英文的优势，在驻日美军基地找了个工作。这样她在军事基地工作时认识了凯斯。

从旁观者的角度出发，我这样看他们的婚姻。凯斯是个美国大兵，虽然长得一表人才，金发碧眼，身强力壮。但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就是一个普通的高中毕业生。出生成长于美国中部一个很普通的白人家庭。在美国的社会里，这样没有受过良好教育，没有家庭背景的孩子，能走到哪步田地，很难预测。他之所以选择当兵，是没有其他更好的路可走。宏美也是出生于普通人家的孩子，不过还是有些基本的教育。由于出过国留学，眼界开阔了，日本那样枯燥的生活也不甘心。宏美不能说很漂亮，但五官端正，笑起来很甜，有那种小家碧玉的感觉。

凯斯是美国人，他看上了宏美。六岁的年龄差，他不在乎，因为宏美打扮起来还是很显年轻的。而且，美国白人有点偏爱亚裔女性。而宏美，在日本没有遇见喜欢的。而凯斯这个帅小伙子，虽然教育程度差了些，但心地很善良，似乎可以托付一生。再拖下去，宏美的年纪也不饶人。于是，他们结婚了。凯斯带着宏美到美国来了。

从外表看，帅哥靓女，他们走在一起还是很吸引路人眼球的。凯斯与宏美的婚姻，也走过了十几年的岁月。他们有两个男孩，老大十二岁，老二刚十岁。凯斯小时候患有注意力缺陷的多动障碍症，正常的学业有困难。如今他们家的老大也遗传了这个问题。学业上有困难。幸而在美国，这样有学习障碍的孩子，反而得到了学校特殊照顾，有专门的老师来辅导他。

我和宏美一起散步的时候，大部分都听她诉说怎么帮助老大的事情。她一直在关注研究怎么教育有这种缺陷的孩子，希望能教育到他有自立的能力。将来不管做什么，能够养活自己，在社会中生存下去。常常听她说这些时，我是很感动的。我们大部分人的孩子是正常的，家长们通常讨论的是上什么大学的事情。不太能理解有障碍的孩子家长的心境。宏美，她不敢梦想她家老大去上大学，只希望将来有个一技之长，能够养活自己就是最大的奢望了。从她那里，我理解到有这样的孩子，做家长的真地很辛苦，比常人要付出多得多的忍耐与努力。

有一次，宏美带着两个孩子到我家玩。当时我家两岁多的孙子让大孩子给他念书。宏美尴尬地解释说，她家老大有学习障碍，现在还不会读书。那个十岁的小儿子，倒是会读一些。那次我印象的确很深，十二岁的孩子不会读简单的幼儿书，家长心里有多难堪。但老天似乎也是有眼的。关上了一扇门，却开了另外的窗。他们家的老大不善读书，但个性却非常地善良温和。不象一般十几岁的男孩那么粗野狂放。他对我们家那个几个月大的婴孩，格外温顺，轻轻抱起，还会逗着小婴孩玩。在他那样男孩的年纪，实在是难得的懂事通人情。也许将来他会去做某种与人打交道的工作，他有非常好的善解人意的品性。

凯斯一直在军队基地里服役，据说干的活都是辅助性的。例如管理体育馆的器械，在基地食堂做饭等等。已经干了十几年了。有一天，宏美高兴地邀请我们去她家吃饭，说是庆祝一下。原来凯斯花了十几年，终于把一个本科学位读完了。美国这里很有意思，只要你积攒够了学分，就可以毕业获得大学学位。对于一个从小有学习障碍的人来说，用十几年的时间，读完毕业所需的课程，拿到毕业证，确实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我很为他们家高兴。也许一纸大学文凭，对很多人不是什么大了不起的事情。但对凯斯这样一个有学习障碍的人来说，却是十几年的辛劳换来的。一边工作，一边去上课，积攒了十几年，真地很不容易。有了这一纸文凭，他今后的升迁会更有利一些。一个家积极向上，有困难，但依然努力，就非常值得敬佩。

凯斯的家在美国中部的铁锈地带，环境不好。他兄弟姐妹共五人，有二个进过监狱。其中一个现在还在监狱服刑。凯斯在他的兄弟姐妹之中，算是出落得比较好的了。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个温暖的家。宏美来了美国之后，才知道凯斯的家境是多么糟糕。但宏美并没有嫌弃，而是全力以赴地帮助凯斯。小两口同心协力，把他们自己的小家经营得温馨和谐，一家人虽然没有什么钱，但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我去他们家做客，看到屋子里收拾的非常整洁干净，几个日本的小摆设尤其可爱。印象很深，一个温暖的小家。宏美是典型的日本女性，特别温顺善良。对老公举案齐眉，对孩子尽心尽责。对比现在年轻的中国或美国的女孩子，她们一般都很现实，追求自我，追求事业金钱。确实很难看到宏美这样贤惠的女性了。她只是相夫教子，为了家全力以赴。她很会做饭，经常做些健康营养的点心。吃过几次她送来的小点心，很感慨。在中部没有亚洲食材的地方，她因地制宜，没有红豆做馅料，她就做黑豆沙馅，也很好吃。凯斯和孩子在她的影响下，进门也要脱鞋，房间收拾得很干净。

我常常看到凯斯与宏美两人牵着手进出。凯斯一个大兵的工资，其实是很微博的薪水。宏美是全职主妇。孩子长得很不错，但有一个是有学习障碍的，困难不小。生活水平可以说是比较低的。但我从没有听到过她抱怨。中部地区，冬天冷，夏天热。电费取暖制冷都不便宜。她不象美国人那样夏天屋里冷气调的很强。而是夜里开窗放入冷空气，让白天大半天不用开冷气。冬天取暖也不是开得太猛，精打细算省点电费吧。我能理解她的不易。凯斯的工资不高，四口之家确实有些拮据。但宏美替他仔细盘算，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她有一颗感恩的心，来面对生活中的一切。她说，那时他们驻扎在关岛。岛上医疗设施有限。有一次孩子做手术，要去夏威夷的医院。军队的医疗保险承担了所有费用，甚至包括凯斯送孩子去治病住旅馆的费用。她一直用一种感恩的心态来面对生活中发生的一切。有这样的心，他们家的日子也会越过越红火的。

这次凯斯调防去中东执勤半年，不能带家属。所以宏美就带着孩子们回日本半年。她说孩子们学语言快，能在日本上学半年，也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她一直给孩子们灌输日本人的观念，要读书，要谦卑等等。美国海军曾有个太平洋战区的司令就是一个日裔美国人的混血儿。他们有着独特的家庭环境，凝聚了东西方文化的精华，也许会培育出格外出色的后代。我不清楚宏美的二个儿子将来怎么样，但她那不懈的努力，希望她的孩子会出落得优秀。

这些年在美国，宏美去过几次凯斯的家，还有凯斯兄弟姐妹的家。常说婚姻很多时候是二个家庭的融合。在这些交往中，宏美是受到了巨大文化冲突的。凯斯的父母经济条件较差，家里就只有一个洗手间，而且还是要穿过他父母的卧室才能去的洗手间。相当不方便。宏美说美国人常常就是不脱鞋踩在地毯上，家里地上都是泥。她来自日本那种近乎变态式地爱干净的地方，对公婆家的卫生习惯实在是很难接受。但每次都是忍受坚持着，反正熬过那几天就行。

她公婆家的饮食也很成问题。那种美国中下层家庭，基本每天都是那种最便宜的盒子装的汉堡比萨，没有什么营养，整天吃很快就吃腻了。宏美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事生气抱怨，她的确是非常能忍辱负重的，为了凯斯，为了维护凯斯的面子，她什么都忍下来了。跨国婚姻很多差异冲突，如果不能忍受，任何一点小事都是导火索。但到了宏美这里，一忍百忍，她真地很能宽容接纳不同的东西，就是笑笑而已。当她谈笑着跟我说这些事时，让我觉得她的胸怀气量真地不寻常，一个能维持跨国婚姻幸福美满的夫妇，就在于能处理好这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上。

凯斯本人也是如此，他珍惜宏美付出的努力，也心疼宏美到美国生活的不易。宏美做的日本饭菜，凯斯开心地吃。现在还养成了习惯，时不时地让宏美做那几种日本点心。宏美给家里立的卫生条例，他也遵守。十几年过去了，每次宏美生日，他都专门和宏美两人出去庆祝一番。绝对不会忽视跳过。家里院子里的重活，他都包下了，舍不得宏美受累。

宏美生孩子后，有一阵子腰疼，无法提重物。凯斯都是把东西提进屋子，即使后来宏美腰好了，他也是依然提重物，让宏美轻松一些。婚姻是两个人经营的。看着他们，我觉得他们真地过得不容易，但也过得相当幸福美满。他们努力了，老天有眼，看见了，会一直祝福他们的。

宏美他们离开的那个周末，我们二家一起去了室外音乐会，留下了一张珍贵的照片。宏美还是象往常一样，紧紧握住凯斯的手。他们一直都是这样恩爱的。我久久看着这张照片，想着宏美这个日本女性，真地很难得，优雅端庄，隐忍稳重，宽容大气，一心为家。她物质上过得并不富裕，但心灵上真是非常富足的。愿老天保佑她一家，平安顺利，幸福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