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围城与成长的旷野

艰苦奋斗

<p class="ql-block">  前些日子携四岁外孙女赴友子婚宴,满座喜庆、笑语喧阗。可一颗未得的凯蒂猫糖,竟骤然打破这份和谐 —— 晴亮的小脸骤转阴云,委屈的哭声绵绵不绝,与周遭的寒暄祝福格格不入。几位长辈轮番俯身软语,终难安抚。望着孩子涨红的眼圈,满脸颊的泪珠,听着四下或谅解或微妙的议论,一阵无力感骤然攫住我,竟怔在原地:思绪飘向当下无数家庭的困境 ——“六个大人围着一个孩子”,一个标题悄然浮现:爱的围城。</p><p class="ql-block"> 晨光漫过窗棂,落在孩子堆积如山的玩具间。那小小的身影端坐其中,俨然受朝拜的君王。六双慈爱的眼睛织成密不透风的墙:墙内是呼风唤雨的童年,墙外却是需他独自跋涉的、广阔而真实的人间。这,正是如今许多家庭最寻常,也最深刻的难题。</p><p class="ql-block"> 这 “六对一” 的格局,是历史投在当代家庭的浓重影子。祖辈们从五六十年代的贫瘠动荡中走来,青春里满是与匮乏艰辛的漫长角力。一碗寡淡的粥、一件缝补数回的衣,是他们对物质最刻骨的记忆。如今的退休金与丰裕物资,似是对过往清苦的补偿 —— 他们便将这份补偿,毫不犹豫地加倍倾注给隔代孙儿。这情感复杂:混着对自身匮乏童年的无意识弥补,也掺着 “隔代亲” 近乎本能的无保留宠溺。于是爱不经意间汇成洪流,淹没了孩子:他伸手,星辰似可摘;他蹙眉,世界该俯首。渐渐的,孩子生出错觉:自己原是宇宙的中心。这并非孩子的错,而是成人用爱意共同筑就的甜蜜囚笼。</p><p class="ql-block"> 一部记不得名字的电视剧里有某太后送爱子做人质的故事,经查是《战国策》里触龙谏赵太后的故事,用在本文倒也妥贴:“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 翻译成白话就是:爱子不应只在眼前的溺爱,而应为子女的长远前途着想,而不是一味的溺爱或放任。真正的慈爱,目光该如飞鸟,越过眼前温饱喜乐的枝桠,望向风雨莫测的远空。今日我们给孩子的,是史无前例的物质丰盈,却可能在不经意间,夺走更珍贵的东西 —— 对 “不易” 的体认、对 “获得” 的感恩、对 “界限” 的敬畏。古人早有训导:“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我们这般予取予求,或许不是给了甜蜜,而是埋下日后难咽的苦果。当孩子觉得一切拥有皆属理所当然,便会失去感知幸福的能力。宋人范成大 “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 的诗句里,那种在劳作与承担中早明责任的童年,与今日困在 “爱的围城” 里的童年,早已是两重天地。</p><p class="ql-block"> 可我们无法,也不必苛责这份殷殷深情。祖辈的付出,源于生命里刻骨铭心的记忆,那是时代刻在他们身上的独特印记。问题的关键,从不是斩断这份爱,而是为泛滥的爱筑一道理性的堤坝。教育本就是场在 “约束” 与 “放手” 间寻平衡的艺术:恰如培育一棵树,既需充足的阳光雨露,也需经风霜吹打,方能根深干壮、亭亭如盖。若将它藏进温室,用过多关爱层层裹住,枝条定然孱弱,难抵真正的风雨。依稀记得残缺的“孰能无惑”古训,经网络查找方知是韩愈在《师说》中的名言:“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 孩子的成长,本就是在解惑中前行。可许多 “惑”,非得他亲身碰撞、跌倒、思索,才能真正解开。长辈的角色,该是暗处守望的灯,而非永远替他赶路的轿辇。</p><p class="ql-block"> 窗外晨雾渐散,我望着那小小的 “君王”—— 终有一日,他要走出这重重宫阙。愿那时,他拥有的不只是被众人捧起的记忆,更是独自面对旷野的勇气、体谅他人的善良,以及一颗因懂界限而真正丰盈自由的心。教育的难题,答案或许就在这里:我们能否以历史的眼光读懂爱的源头,再以未来的尺度丈量爱的边界?让爱成为托举他飞翔的风,而非捆住他脚步的锁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