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慈馬孺人傳

玄隐先生

慈母馬氏，諱字世華，本縣赤南鎮藏龍坪村人。其父曰祿章，嫡母宋孺人。祿章公生清季，習歐冶，於民國間冶鐵爲實業，兼聖教主科。聖教者，聖諭團之謂也。舊行於川陝間，以扶鸞講道敬天勸善爲職事者。初，祿章娶宋氏，生一女，即吾母。復娶李氏女，生一子，名世貴，即吾舅。未幾，李氏卒，祿章公亦歿，但餘宋孺人攜一女一子度世而已。未幾鼎革，吾父履祿公入志願軍之朝鮮，駐南亭里爲通訊員，家書往還。時吾家多故，伯氏新卒，吾祖父太吉公失所養。吾母遂以前約故徑至吾家，而吾父猶在朝鮮時未歸也。又期年，朝鮮戰罷，父歸，遂與吾母共理家事焉。又八載，太吉公喪，葬之，在南山深處，甚費人力，時皆貧，殊不易。

文革事起，祿公以自朝鮮還，任民兵連長，有步槍十餘支，爲造反派日夜偵窺。但竄伏，不敢常歸家。但歸，必潛匿也。雖然，偵者亦密也。某夜始歸少頃，圍之者且驟至，不得已隨彼行，至劉氏宅。劉氏者，本鄉造反者首領也，既羈吾父，然尚禮之，但欲繳其藏械而已。未幾，戶外忽大噪，漁水之造反派亦大至，大呼必取祿公去。以事急，劉氏遣吾父於閣樓，而龐廷茂亦在焉，系同爲劉氏所羈者。

吾父在閣樓，知事急。見閣上盡陳諸槍械及手榴彈甚豐，因語廷茂：“今事急，必命搏之矣。實諸彈，彼等及門，即開火。”龐氏故神槍手，吾父投手彈可七十餘公尺，度之痛殺傷後，可衝門而遁之。時劉氏亦多勢力，其徒衆悉至，更奪彼械而逐漁水來者，遂寢。

文革事息。未幾，改革興，易舊轍。祿公遷村支書，務農事，興企業。亦得田三四畝，悉力耕。吾時少年，每從吾父母耘而籽之，春稻而冬麥，所獲倍宿昔，因是而足食焉。祿公豪拓，賓客不絕，無貴賤遠近，皆奉以酒食，言語以悅之。勞作之餘，勤於庖廚之間，母氏無稍怨也。時吾舅因事繫獄，迎宋孺人養之，舅子女衆，亦每寄於吾家焉，皆養之如己出，故吾表兄妹皆與之情篤而真也。

吾年十五，以學優之漢上讀師範，去家五六百里，須半歲一返。初相辭，母憐之，私墮淚，以吾齡弱而始離家也。吾返，年十八，身心始壯。爲弟子師，頗耽於讀書，亦好交遊。母氏宿多虛疾，唯王公三清先生則療之，吾因是請於吾父，有研醫之志。父遂命拜於三清先生門下，得其傳，蓋補土派之正宗也。更因之而收歷代方書，攬而玩之，尤措意於仲景之《傷寒》及孫真人之《千金方》，而以《傷寒》比釋門之《金剛經》，而《千金》比諸《法華》也。外此，慎齋慎柔師徒所傳，亦悉讀之，蓋補土派之薪傳在焉。計吾師所傳而驗於吾母者，以人蔘敗毒、補中益氣、麻黃人蔘芍藥散數方最著。一晨母病但寐，吾診之，得脈俱沉微，吾時讀《傷寒》，知爲少陰病，投以四逆湯。向晚診，又轉身大熱汗出，乃悟實爲中暍，更投以人蔘白虎湯，頓愈。此暑邪直中少陰也，轉易於寒熱兩極之中，故方藥亦如之。又十餘載，母氏目疾甚，吾以地黃湯進退服之二載，得愈。

大疫間，吾羈於庠序不能歸。知母氏足疾甚，囑吾姊日以新杉木煎湯浣之。及吾歸，依千金方制一散，顯效。時年母氏八旬有七矣，吾意調養得宜或可望九旬。歲壬寅九月乙卯，侍母起，扶於座，與之餐，時近午，覺無大異。辭之，之庠序，既歸，復顧視，見臥於榻，已不省，舌拳而呼吸促，知不濟矣。召吾姊，姊云：是夜宜侍之。吾憐姊辛勤，爲曰：今夕可度，汝歸。於是獨侍母側，至丑寅間，息愈促，乃跪誦六字明千餘度泣淚下，遂終焉，時在初五日之凌晨也。以是月初九日，去東南十餘里之山下葬之，始出柩，即大雨，溪水暴漲。下壙，勉以土覆之，又數日，始爲之墓。

袁子曰：母氏平生，其要但以平等心待人。如其豁達慈惠，利生布施，亦本乎天性，抑或因之祿章公之有勸於世道人心者乎？

吾同胞三人，姊興蓉爲長，妹興豔爲季，吾仲之。皆無高下人之心，多有濟危難之念，此受於吾父母之潛化者也。嗟乎！母氏德亦大矣。

又記吾少時，母氏爲吾講故事曰：昔玉帝遣使教初民，曰如何食？帝曰：三日一食。使者誤之曰：一日三食。帝曰：如是，力安出之哉？如是，遣汝爲牛，與民力田也。嗟乎！生民之辛苦緣是乎？吾度之，外祖祿章公述於母氏之掌故也。

乙巳年八月下浣之二日漢南袁龍吟字興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