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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爱如山：我与父亲的“搭伴”岁月

文/憨哥

许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那些夜晚。月亮刚爬上东山头，父亲就会在屋里轻轻走动，收拾他的布包。包里装着生产队的账本、一支用了多年的钢笔，还有半盒皱巴巴的香烟。然后，他总会走到我们兄弟几个面前，目光在四张稚嫩的脸上逡巡。

“今晚谁给我搭个伴？”他的声音总是这样温和，像晚风拂过稻田。

那年我五岁，是兄弟里最瘦小的一个。夏夜漫长，我蜷在长凳上睡得正香，父亲的手轻轻落在肩头。“儿子，醒醒。”我揉着眼睛，看见他俯身的身影挡住了油灯的光。“要去蒋家湾调解纠纷，你陪爸爸走走？”

我嘟囔着想睡，父亲却认真地说：“要是路上遇到坏人，爸爸一个人可怎么办？”这话让我瞬间清醒，一股保护父亲的豪情涌上心头。我急忙爬起，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父亲用干稻草扎了个火靶，蘸些煤油，划根火柴点燃。火光腾起的刹那，我看见他眼角细密的皱纹，像极了稻田里的水波纹。他一手举着火靶，一手握住我的小手，我们便走进了夜色里。

乡间的夜路并不好走。萤火虫在草丛间明明灭灭，蛙声此起彼伏。走过村口的石桥时，父亲会特意放慢脚步：“小心些，这里石板松了。”他的手很有力，掌心粗糙的茧子摩挲着我的小手，却让我觉得无比安稳。

最怕的是经过蒋家院子。那几条大黑狗总是凶猛地冲出来，狂吠声在静夜里格外骇人。父亲不慌不忙，一会儿把我护在身后，用火靶吓退逼近的恶犬；一会儿又把我拉到身前，轻声说：“别怕，你走前面它们就不敢咬了。”现在想来，那大概是他教我的第一课——面对恐惧时，既要勇敢，也要智慧。

到了需要调解的人家，往往是婆媳矛盾或是邻里纠纷。主人家会泡上粗茶，父亲让我坐在他旁边的矮凳上。煤油灯的光晕里，他认真倾听每个人的诉说，不时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

记得有次调解一对兄弟争宅基地，双方吵得面红耳赤。父亲不说话，只是起身给他们续茶。等他们吵累了，他才缓缓开口：“还记得你们父亲在世时说过什么吗？他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他翻开账本，“按政策，这块地应该这样分......”不是简单地说教，而是把政策和人情都说透。最后，兄弟俩都低下了头。

我常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头枕在父亲的膝盖上。朦胧中，能听见他沉稳的声音，像夜航船听见的桨声。有时醒来，发现身上盖着父亲的外套，而他还在耐心地劝解。回去的路上，他会指着天上的星星告诉我：“你看，北斗星永远指着北方。做人也要这样，心里要有杆秤。”

那时不懂，为什么父亲总要带一个孩子同行。我们兄弟四人，从大哥到我，都曾是他的“小跟班”。直到后来，我在单位里负责协调工作，面对复杂的矛盾总能不急不躁、条分缕析时，才恍然大悟——那些夜晚，父亲是在用最朴素的方式，让我们观摩如何做人，如何处世。

后来，大哥二哥和弟弟成了企业家，把企业治理得井井有条，他们每次在处理内部矛盾纠纷时，都会想起父亲调解时的严谨与温情；而我则成了一名公职人员，无论是在部队从事保卫工作还是转业地方从事纪法工作，常常想起父亲说的“只要坚守正道，理就会越辩越明，事就会越说越清。”

父亲没什么文化，只念过几年私塾。但他懂得最深的道理——教育不是耳提面命，而是春风化雨。他不是刻意要培养我们什么，只是觉得孩子应该带在身边，看看大人们如何解决事情，如何对待彼此。

去年回乡，陪父亲在老屋里整理旧物。他从木箱底翻出那个布包，已经褪色发白，但依然整齐。“还记得吗？”他问，眼里有熟悉的光。我点点头，握住他的手。这双手，曾经在田里播种收割，在灯下一笔笔记账，在黑夜里紧紧牵着我们，更在无数个夜晚，为迷途的人们点亮心灯。

如今我也到了当年父亲的年纪。每当夜色降临，走在城市的灯火里，我总会想起那些乡间夜路，想起那支燃烧的火靶，想起父亲宽厚的手掌。他给我们的，不是多么深奥的学问，而是一个个人生的坐标：正直如北斗，温暖如灯火，坚定如山峦。

那些“搭伴”的岁月，原来是我们兄弟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父亲用最朴素的方式，让我们见证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善良，什么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这些品质，已经融入我们的血脉，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夜深了，我站在阳台上望向故乡的方向。父亲老了，不再走夜路去调解纠纷。但他点亮的那些灯，还在我们兄弟心里亮着，还会通过我们，照亮更远的路，温暖更多的人。

这就是父爱吧——它从不言说，却永远在场；它朴素无华，却照亮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