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十月行

abc斯培华

正午时分，车从镰仓驶出，沿海岸线奔驰，咸湿的海风裹着海鸟的鸣叫，追逐着车轮，半个时辰光景，道路便折向了关东平原，掠过错落有致的城镇，掠过缀着野花的乡间，车窗外的景致渐渐换了模样：平畴收尽，连绵起伏的山峦铺展开来，富士山的气息，漫进了车厢，映入了眼帘。

距东京约80公里的富士山，海拔3776米，是日本最高峰。高耸入云的山体呈圆锥状，山顶常年积雪，形似倒挂着的玉扇，故得“玉扇”之称，日本人视为“神山”，是其国民的心灵归处、与艺术灵感的源泉。富士山的美，不仅在高度，更在历史、文化与自然魅力的交融。

这座世界最大的活火山之一，最近一次喷发于1707年，山顶有两处大小火山口，山形定型已万年。亚热带的季风送来充沛的降水，孕育了富士山多样的生态和优美的环境。

富士山的记程很独特，以“合目”为单位，从一到十，串联起山脚到山顶的路。相传，从前没有测量仪器，难测山高。于是，选派了年轻力壮的和尚，让他们手持一支点燃蜡烛登山，每当蜡烛燃尽，所行过的路程便是“一个合目”，并在此刻下记号后，再点新烛，一路往复，逐次向上，等抵达山顶时，恰好标记到了“十合目”。

车子随着山间“合目”路标，婉蜒盘旋，海拔不断攀升，窗外林木色彩，也变得丰富起来，渐渐地由浓郁的葱绿，变成了浅浅的鹅黄，再到深色的绯红。经两个多小时的奔赴，终于抵达了海拔2305米的富士五合目，这里是普通人无需专业装备，就能到达的“富士半山腰”。再往上，车辆就无法通行，也没缆车代步，若想继续前行，只能靠双脚徒步攀登。

十月的五合目，残雪早已融尽，凉沁的秋风裹着细雨漫来。染过秋霜的树枝上，叶脉间缀满晶莹的雨珠。富士山神社的朱红、邮局的浅灰，在深山中格外显眼，悄悄晕开人文的暖意。

游客中心旁的木质观景台，晴日里，举头就能见富士山顶，仿佛踮起脚就能触碰到。无需刻意找角度，按下快门就是一张“富士山标准照”；低头则是富土吉田的风光；可此刻，烟雨朦胧，深山被浓雾紧锁着，能见度不足百米。身旁偶有登山客背着行囊路过，脚步声混着山风，反倒让这片天地更显幽静了。深吸一口气，松针的淡香与泥土的湿意，满是山间的清新。

富士山北麓，分布着五座淡水湖，合称“富士五湖”。自东向西，山中湖、河口湖、西湖、精进湖、本栖湖依次排开。若逢晴好天气，五湖的平静湖面，便会将富士山的优美轮廓轻轻托起，化作闻名的“逆富士”景观，山与影在湖中相映成趣。

海拔830米的河口湖，是町内核心湖泊，也是五湖中开发最早的，21公里的湖岸线，藏着四季不同的景致。春日里，樱花绕湖绽放，产屋崎是捕捉“富士倒影映枝”的绝佳之地；秋日时，枫叶织就1.5公里的红叶回廊；冬日则换了素装，富士山的银装与湖面交融，自成一幅水墨画卷。

从五合目下山，踏入了河口湖町，秋意已悄悄漫上湖岸。湖畔的大石公园，没了樱花的粉，亦未染枫叶的红，却酝酿出独属于过渡季松驰的柔美。薰衣草田仍留着淡紫，向日葵还擎着明黄，不知名的花草缀着细碎色彩，把公园铺成了初秋的调色盘，斑斓顺着湖岸淌进澄澈的水里。水鸟不时地掠过湖面，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又添了几分灵动。

公园观景台本是赏山佳处，可富士山像位羞怯的少女，始终藏在雾霭云海中不肯露面。倒是这份不识富士真面目的朦胧，让人心生出一种别样的美。湖边散落着不少咖啡屋与餐厅，选一家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一杯温热的咖啡，指尖触到杯壁的暖意，抬眼便见云影漫向湖面，在水中轻轻晃出细碎的波纹，连流淌的时间，都跟着变得柔滑起来。

次日，晨光刚漫过天际，就拐进了日川计时店的小街，瞬间，像误入了慢淌的时光里。笔直延伸的街道，视线能一路望到富士山，街巷子仿佛被“神山”轻轻地接住。两旁小店裹着日剧里的浪漫，早成了近年热门的拍照打卡地。

十月的小街没了夏日燥热，晨雾还恋着日式木屋的屋顶萦绕，迟迟不肯散开。店主们还没开门，街角的时钟倒在“滴答”走着，只是店门口多了几盆秋菊，淡香在空气里流动着，这抹生机揉进在复古的街巷，让人不禁放慢了脚步。

逛完小街，来到了忍野八海。八处由富士山融雪汇成的涌泉群，散布其间。相传这处涌泉已有1200年光景，作为世界文化遗产，而闻名天下。清冽的泉水能映见天光，尝一口是甘润的甜；水底的鹅卵石，像琉璃般透亮，几条小鱼摆着尾自在游弋，连影子都透着轻快。“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的画境，落在了眼前。

农家院前的柿子树，枝桠上缀满红彤彤的果子，像一串串小灯笼垂着。秋风掠过，叶子簌簌落下，飘到泉水边的石板路上，成了秋的印记。在一家爬着藤蔓的老店屋檐下，挑了几只硕大的红富士苹果，四溢的香气是诱人的。抬头时，远处的富士山仍隐在云层里，倒像这方天地的温柔背景。

继续向南，山中湖村花之都公园的十月，是花的盛宴。买票入园，向日葵、凤仙花，在秋风中绽放，金黄、粉的、白的、紫的，层层叠叠，漫成一片，宛如翻涌着的彩色海洋，每一步都踩在花浪里。晴天，还会有远处富士山作伴。

离公园不远的山中湖，是富士五湖中面积最大、海拔最高、水最浅，也最靠近富士山的一汪湖。天气开始放晴，秋阳洒在湖面，波光粼粼；风过芦苇荡，穗子轻摇、沙沙作响，几只白鹭在岸边悠闲踱步，满是秋日的惬意。

若想寻觅一处更显清幽的湖景，西湖与本栖湖，是不错的选择。深秋，走进“西湖里根场”村落，茅草屋旁红叶簇拥，金黄稻田伸展至远方，与巍峨的富士山相映，每一帧都如童话般纯粹美好；本栖湖的湖水则是澄澈的湛蓝，水下石草清晰可见，落叶随波轻漾，为深邃的蓝色缀上秋意。

而富士五湖中，面积最小的精进湖，最是“藏秋”地。每到十一月，湖畔红叶尽染，秋风掠过，枫叶飘零，落于湖面，停靠肩头，让人沉浸其中，与秋日相拥。

二十多年前曾到过富士山，恰逢寒冬腊月，记忆里最清晰的画面，至今未褪色：白雪皑皑的富士山，毫无遮掩地展露了巍峨的真容；山下的松林间，被一米多深的厚雪严严实实地裹住；连下榻的日式酒店屋檐下，碗口粗的冰柱垂落，直扺地面。

今年十月再临，虽错过了春樱秋枫的浪漫，也无冬日的凛冽银装，却邂逅了五合目山间的秋风细雨，撞见了五湖映着烂漫鲜花的澄澈倒影，亦感受了小街村落里的烟火气。离开时，口袋里装满富士初秋意韵的照片与约定，才发觉，这趟与富士五湖、山间的相遇，满是静谧柔软的时光。